住在西环附近,每到春夏的季节,双拥路两旁的石榴和国槐都会应时次第而开。先是红红火火的石榴染红了五月,一到立夏节气,挺拔伟岸的国槐就青花满枝,茂盛的枝条都探出了自己一季的芳华,蓊蓊郁郁,一片浓密。站在街头你会看到,一街两行一树树的浪漫,一树树的繁盛,朵朵摇曳,那浓郁的芬芳会一点点渗入灵魂的深处,繁华缤纷竟如此扣人心弦,街景即是美景,美景就是花影。
一
进入七月夏花灿烂的季节,石榴虽已退出了榴花的浪漫,没了五月的殷红和热闹,但满枝的石榴依然是双拥路上的压轴角色。虽没有花开时的妖娆,但浑身上下都是景致的石榴,在双拥路中轴线两侧身姿曲美,果粒吊垂,一身贵气。有的展露着红晕,有的显现着粉面,青中透红,黄中透白,一股从容和富贵仿佛仍在演绎千年的粉黛。
一路向暖,夏日花开。如果说石榴花是初夏的卷首,它以激情似火打开了夏天的门楣,迎来了夏日开门即红的灿烂,那么素雅洁白的槐花就是夏季的序言。一到双拥路上,眉眼盈盈之处,看到的是道路两旁槐树棵棵葱郁,槐花枝枝青翠,大路就在树下延伸,车辆和行人各自在花间穿梭和漫步。车辆飞驰和人头攒动的场景中,花开枝头阵阵芬芳袭人心怀。槐荫下片片落花拂面,槐香四溢,细细品,慢慢念,也曾叩击着我的心扉,看花落成尘的步道中,有我信步走过的脚印,也有我充满眷恋的身影。这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能把我拉到故乡。
槐树花开,载动如海乡思,粒粒石榴勾起童年记忆。在我的家乡茶蓝沟,石榴树和家槐树多长在老宅古院,一般石榴属果品,大都种在风道或院墙内,家槐树则在大门外,以遮阴乘凉为主。小时候摘石榴或者是偷石榴的事还记忆犹新。上世纪七十年代,就我所在的茶蓝沟,每一个自然村,只有那么三两棵石榴树长在老户老宅内,其他的都分布和散落在沟沟壕壕的空宅残院之内,满目荒凉的场所,只有不懂事的我们才去光顾。那时石榴树成园栽种的几乎没有,吃石榴的自然就少了,但成熟的石榴籽一吃,石榴皮可是个宝贝,晾干或晒干的石榴皮去毒消炎,尤其治疗痢疾功效独。家乡的老人还传说,红皮石榴治红痢疾,白皮石榴治白痢疾。
我家老宅门前的一棵家槐,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也是树冠如盖,枝繁叶茂。一到槐花开花之时,母亲都能在槐米子粒长大,颗颗花蕾饱满,待开未开时摘下低处的槐花,一部分用细线或细绳扎住挂在屋檐下晾干,另一部分用苇席晾晒。储存时把脱落的槐米单独包好,剩下的花序枝丛也匝成小捆挂在屋檐下,平时熬茶时取下几枝与竹叶等掺在一起,茶中滋味也与槐米味道不相上下。每年一到秋冬或春天用槐籽、竹叶、毛草根等熬茶,不但生津去火,而且消毒治病。
我记得那时茶中加糖或掺入糖精的味道,与现今市面上的王老吉和加多宝凉茶饮料不相上下,甚至觉得那时的味道还胜过现今的王老吉和加多宝。还有成熟的槐籽(角)九蒸九晒泡茶也去火消炎,也是一味中药,可治眼病和肝病。更神奇的是一到数九寒天,把白萝卜切成连刀片,仍成通体状,乡间称“萝卜茸”或“萝卜虫”,在交九的第一天,把萝卜倒插在槐树枝上,经历九九八十一天的寒霜侵袭后取下,用的时候撕下几片用蜂蜜熬制,对治疗哮喘病有奇效。
石榴和家槐本是乡间宅院的吉祥树种,自古以来乡间各地都普遍栽种。石榴树、石榴花、石榴果,寓意着美好,有“留存”和“拥有”之意,象征着家族兴旺,多子多福,子孙圆满,日子红红火火,承载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美好愿景。尤其是国槐在民间统称为家槐,一棵家槐守望着一处宅院,“槐”与“获”同音,借指“获财”“获粮”“获得”,期盼幸福美满,借用谐音顺遂所有收获都揽入怀中,收入囊中。
据有关资料记载,槐树夏季开花,古人又称夏天为“槐序”。家槐即国槐,家是最小国,国是千万家,家庭的“家”,也是国家的“家”,这血脉的赓续里,有中华民族世代传承的基因密码。从植物学分类上讲,槐树属豆科植物,蝶形花科,无限花序。春夏之交,米粒大的花蕾附在花序之列,硕大的花序从下往上依次绽放需一月有余,初开乳白,继而米黄,豆花点点,如蝶飞舞,待之最后一朵从序头落下,底部已“犄角”出露。那一枚枚槐角又一串串压在枝头,在秋风中摇摆,再经风霜侵袭,果实才纷纷坠落。就凭这些特质和属性加上民间百姓对其赋予的种种期盼,槐树实至名归。
一棵树有两个或多个名字,这在自然界和民间可谓司空见惯,但唯有槐树的叫法与众不同,寓意深刻,而且还把它的开花季节的夏天用“槐序”作为称谓,实属罕见。明朝的杨慎在《艺林伐山·槐序》里说:“槐序,指夏日也。”夏天开花的树那么多,为什么古人对槐树这么情有独钟呢?据专家考证,周代朝廷种三槐九棘,公卿大夫分坐其下,后以槐棘指三公或三公之位,是国家栋梁的象征。由此足见槐树在古人心目中的地位之高,以槐序代指夏天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我们的老祖宗朝思暮想的故园美景中,最美和最真实的意象常常不离家槐、石榴,但尤以家槐为主。这也许是民间最初效仿朝廷在自家门前栽种槐树的缘由了。彷佛有了这些树,就有了心中恒定的美,就有了安放灵魂的家,就有望实现多子多福、人才辈出,年年有余、家家拥有的富足生活。而今石榴树和家槐树又在双拥路旁再次幻化成最美的谐音,弹凑出“双拥”的时代华章。
二
槐荫婆娑道,烟霞山水间。双拥路上林荫夹道,落英缤纷,眼波流转,明亮生辉,热腾腾的阳光,烘托出一个夏日燥然的氛围。小暑前后,槐树上的花已经盛放,家槐米粒大的花朵已经由青绿渐成乳白色的豆花状,一层层、一抹抹繁华如雪。等到豆花状的花瓣一开,花序上已成蝴蝶展翅,这时的路旁如同一幅宏大的槐花盛景图了。挺拔的树下花香浓郁,沁人心脾,风儿一吹槐花那蝶状的花朵就会飘飘洒洒,纷纷落下,一种旷野林风般的清爽迎面扑来。这落花让人看一眼,心里就觉得透亮,眼前是林花芳树,晕然成画,风姿绰约,仿佛双拥路上所有的空间和内涵都来源于家槐的茎脉,那抹夏绿和翠色便有了层次感和飘渺感。
不知你是否留意双拥路上,中轴两侧,东西两面,石榴和国槐,风采别样。中轴主道两侧排列的石榴,古意犹存,细碎的小叶下,果实累累,每一棵都在花坛内自显风韵,自成景致。东西两面有序排列的是高大的国槐,两侧槐树枝头都朝向路中,低矮的石榴仿佛在国槐的胸前,享受着国槐的庇佑。无论你在东行走,还是在西穿梭,你会看到树与树搭接,彼此联手相依,牵手和谐,拉起了绿色长廊,花下有路,路边有果,花与果相得益彰,那种“槐花香满径,路人行笑语”的美妙场景尽收眼底。
细细观看,槐树玉树临风,秀美多姿,花瓣铺满路径,一层的柔软轻盈,若环卫人不扫,状如雪花银粒,人踩车压中花泥如酥。路边车位上停放的车辆之上也洒满落英,若是落在乳白色的车辆上,你会看到所有的花都反转了色调,成了浅黄色。有好多人路人拍照赏阅,我也拿出手机一照,画面里金黄灿灿,状如鎏金簪花,恰遇光线映照,金光闪闪,有的花瓣折射出的光如金粒璀璨,熠熠生辉。
这份惊艳和热闹,不仅美煞众人,也把一些错过季节花开的石榴枝条也撩拨出了激情,竟然在果实累累的枝下或枝头也绽放开了红艳艳的花朵。那鲜红的花朵像一束小火把,点缀出了争奇斗艳的美景,也把石榴的花展现给盛开的槐花和匆匆而过的行人,使槐花独放的专场中增添了一抹落英缤纷的灿烂。
我想起了唐朝咱们汝州老乡刘希夷《代悲白头翁》中“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景不同”的诗句,但我有所思的不是桃李飞花的悲凉,也没有对槐花花谢花飞的怆然。我反而觉得,笑看花开是一种好心情,静看花落也是一种好境界。因为花落了,还有果实在成长,开花结果是常态,也是人们追求完美的希冀和境界。对我而言凝望石榴、槐花,却另有一番滋味,有一种生态的情韵,隐隐约约在石榴和槐树身上看到了生命的激情和心灵最深邃的思考,以及对生命的无尽的感怀,抑或是乡情和农耕文化的向度吧。
其实,只要开花结果的植物,都是有自然规律的,尤其是果树都有初果期和盛果期。在民间人们判断大树冠的果树结果和植物结子,习惯上称之为大年小年。今年的家槐是盛果期,也就是大年,开花较多,满树的花开压弯枝头,秋后也一定是槐角满树,籽粒饱满。相较于石榴群体,一部分今年就是小年,开花时也没有去年的繁盛,也没了去年棵棵满枝硕果的盛景,但仍给人删繁就简的疏朗之美。
你看,寻常百姓家的石榴和家槐一到城里变成行道绿化树种就成了另外一种姿态,石榴树在乡下单独一棵的较多,但在双拥路上大多成丛状栽培,一丛多干,能赏花、赏景、还能赏果,给人一种傲骨嶙嶙,又笑容可掬的模样。家槐就更不一样了,乡下的家槐也很高大,但树干一般不高,枝梢外冠幅面积大,遮阴宽度大。城里的槐树成排分布,棵棵相拥而生,树干较高,除十字路口或岔道边的树梢峦盖如蓬外,其余在行道内成双排栽种,大都枝梢上扬,矜持的身段竞相向上露头,与同伴支撑起了一篷阴凉。但站在树荫中,闻着槐花幽幽的香和槐荫那种通透的凉,一股人间烟火景致和烟火人间的味道仍然世俗不减。
三
市容移步换景,温情弥漫心中。有人说,生于浮世,宁静是一件越来越奢侈的事。我们经常会读到一些美篇中常常压题的段首美句,如“寻一处清幽的环境,写一份淡然的情怀,品一抹久违的芳香”之类的,标新立异的鼓励人们欣赏自然,放飞心灵,有时也确实能撩人心扉的。但特写的镜头只不过能起到各有所爱,或者是自我陶醉一番罢了。
如果你白天在双拥路上一走,你会被两边的石榴和家槐的花与果所折服。那么夜晚你要是在双拥路上走上一段,你会发现,每一段路都是一幅美妙的风景,每一处路灯下都是一幅色彩朦胧、光彩流淌的妙曼美景。一棵棵大树之上弥漫着一种诗意,披撒着一袭素缕轻纱,涂抹着一层舒雅旖旎。
驻足道路两侧,站在对面树下看对面,灯光掠影之处,家槐青枝绿叶,绿的透亮,繁在枝头的花,白的晶莹,粉的妖娆。一朵朵一簇簇拥在树顶,又聚成了一蓬丰盈硕大的花球,看起来恬淡安然,银光闪闪。你若想记录一下这个况味,上下拍照之后你会惊艳到诧异,槐树冠顶玉树琼枝,银光现影枝头,一团翠绿裹着一层银白,玉宇无尘,赏心悦目。槐树下面探灯灿烂,流光溢彩,灯光耀眼之处,夜晚的石榴果也幻影成趣,玲珑剔透。那家槐的躯干也在彩灯闪烁间,祥光聚拢,通身浮光显色,霓光朦胧,这一切都在夜幕之下相映成趣,构成了一幅美妙的城市夜景图和风情小调。
匆匆复匆匆,你在双拥路上的人行道内走上几遭,你会感觉沿路的花渲染了一路的清香。走在中间,空中有飞花,头顶有花瓣,脚下有花洒,你的感觉可以在花间内,可以是在风景中,可以是在香薰中,任由你编就具体,感悟你的所见所闻。当你走到设有探灯的汝瓷店铺驻足的那一刻,透过设有玻璃橱窗展架的店面,你会看到博物架上探光的光线连同那汝瓷的珠光宝器,一同映射到了家槐的通身,斑驳到了石榴树上,隐隐约约探射的是霞光、是祥瑞,也是汝窑那深邃历史的焰光。
岁月悠悠,天地轮转。我心中最深刻的记忆,在面对大路上的石榴和家槐之时,情不自禁地寄情于家乡的一草一木,仿佛儿时的履痕绾接起了家乡通往城区的处处印记。我突然觉得生活是有根系的,我们脚下的土地与石榴和家槐以及各种植物和人的关系是一个命运的共同体,生命的通道紧密相连。
不是吗?一丛丛石榴树和一蓬蓬槐树长在城区繁华的路段,呈现在市民生活必经的路旁,换来了路人的执手相看,很少有人想到它的其他功能,俨然就是一棵棵绿化树,一棵棵在城市能够遮阴吸尘、净化空气的行道树。这时的我不为家槐感到失落,反而觉得家槐为这个城市增添了绿意和花香,也让了解槐树的人多了一份季节的惦记,尤其勾起了我盛满乡愁的记忆,泛起了盘桓在心底的滋味。
我吮吸着槐花的幽香,在升腾的夏热中,感受着槐树那份在时光中传承不息的味道,突然间诗人三毛的一段诗感动了我。“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我觉得我不如石榴和家槐,我在思忖故乡,至少是渴望漫游的“家”,而石榴和家槐已扎根在城区,坚守在这里,为双拥路增加一道亮丽风景线的同时,永恒勾勒自己地久天长的年轮,盛开它年年岁岁的花,成就它岁岁年年的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