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巳新春,《汝州豫剧史话》编写组的谭国强老师约我写点本地豫剧史方面的内容,我思索再三,觉得没啥可写。时间一长,忽然想起我村过去有个叫刘盼财的戏迷。虽然他智商低,但他对戏剧却情有独钟。霎时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回想起他鲜为人知的戏迷往事。刘盼财上世纪三十年代后期生人,中等身材,黑不溜秋。他蓬头垢面,整天探着腰,耷拉着膀子,好像长年都没洗过脸;夏天光头,其他三季总戴一顶深蓝色帽子。据老年人说,这刘盼财的父母也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晚年得来一个独生子。二老盼望这孩子将来有所作为、光宗耀祖,就给他起了这个有含义又响亮的名字。谁知道老天又偏偏作弄他们,自从有了这孩子后不但没有盼来大财,连家本也没有守住。老两口累死累活、千方百计为他娶了媳妇,也没有留住。据说,他媳妇娶到家后嫌弃他,不足一年时间也离婚而去,就连他爹娘最后去世,也是别人安排安葬的。他唯一的一个特长就是爱看戏,唱路戏。还能说一部分戏里的主要人物。他走在大街上从来不会主动给人搭讪。有人逗他,如果与戏有牵连,他立马心情激动,高兴地给你唱几句;如果不合他的心意,又与戏无关,他立刻就会低头默默而去。为此,有些调皮捣蛋的孩子见他就故意逗他:“盼财,你唱一段梆子,给你找个花媳妇!”“俺不办人。”“不办不中!你准备点钱,今天人就来了!”这时候他就眉头一皱,自言自语地嘟囔一阵子,开始自己打自己耳光,孩子们就会笑着跑开了。他不像其他的痴傻人追打叫骂,小孩子们一见早就跑得远远的。上点年纪的人,知道他的脾气,见他高兴的时候就会和颜悦色地问:“盼财,最近在哪里看戏了?啥戏?给咱唱一段!”他好像来了精神,把看过的戏说上一段,然后唱上一两句,待听者鼓掌夸上几句,便高高兴兴地离开。他不会农活,却和其他的懒汉二流子不一样,从来不偷偷摸摸,也从来不谈邻里男女之间的桃色新闻。除罢爱唱戏,他的另一个职业是村里谁家死了人,他都会去帮忙,专业点铺。就是把死者的苇席床单子之类的遗物在下葬前拿出去烧掉。他从不会把这些东西乱放乱点燃,先征求总管的安排去做。最后的报酬,就是两个蒸馍和一两毛钱就打发了。后来有的主家还把“倒头鸡”也送给他,封子也由过去的一角、两角提高到一元、两元,为此他乐此不疲,常常在街上转悠,希望获得这方面的信息。
他不问政事,上至国家政策下至村组干部调整。就连兄弟分家争吵打架,街坊邻居男孩子娶媳妇、打发女儿出阁,他也从不过问。他很少生病,一旦不舒服,躺下睡半天就好了,从来不看医生服药。门前的老太太常说,人家盼财的身子是铁打的。只要听说哪里有戏他就会精神振奋,按提供的信息前去观看。有时候他不高兴走在街上,任凭你再问也不搭腔,如果你说今天哪里有戏,他就会追问你,戏在哪里?谁的戏?当他知道是你逗他开玩笑时,他的精神立刻消沉下来,不满意地嘟囔着离去。听老年人说,上世纪五十年代后期到六十年代,咱临汝县建立了豫剧团,到纸坊各村巡回演出,他是场场必到,就连剧团的主演是谁,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像早期老艺人李珍荣、王二顺、李小才,后来的著名演员阎竹荣、崔金凤、刘喜太等,谁演什么角色,他都如数家珍。他对本乡本土在县剧团的演员及伴奏特别关注,了解得十分清楚。像丁富江,家住纸坊丁村,在剧目中演什么角色;韩天铸,纸坊街人,是打鼓板的等等,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好像他都很熟悉。“文革”时期村里有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晚上在学校的会议室排练样板戏的选场,他每晚都会到那里趴在窗台前观看,直到排练结束。他对戏如迷如痴的程度令人不解,爱戏如命,没有戏他好像没有了魂似的。流行歌曲正流行的那些年,街上都是唱流行歌曲的,戏剧低迷,一段时间农村没有了戏,他整天死气沉沉,好像又变了一个人。
我记事起,他就没有了父母,一个人生活,那时候是大集体,他是生产队五保户,农业活他不会干,每天三顿饭后总在街上转一圈,人送外号“三转”。最多到地里拾一把柴禾回家烧火做饭。据他邻居说,有时候遇上阴雨天,柴禾烧不着,他就会生气,自己打自己的耳光,然后躺床上怄气睡上半天,起来时哭丧着脸在门外转悠。门前的老太太知道他又没吃饭,可怜他,会送给他一个馍、一碗饭,或是从自家掐来一把柴禾……他这个人的特点是“有米一顿,有柴一隆”。乡邻给他食物、蔬菜只收下够用一顿的,多者不收,从不囤积。所以,乡亲们见到他怜悯而不痛恨、同情而不厌恶。夏日他坐谁家门前树下乘凉,冬季到谁家烤火,也没人嫌弃他赶他走,因为他在谁家都不是那种两只贼眼四处乱瞅的人,或屁股沉,一坐就是半天,三五分钟就走了,最多不过十来分钟。有时候站一会儿,见人家农活忙转脸就走。有人戏说,他是街上一道不可多得的流动风景。
那时,人们若一天见不到他,街上的人则会议论纷纷,做一番猜测,但过不了两天,他就会像幽灵一样突然出现在街头。大家就会围上去问长问短,当知道他是跟着剧团到外村看戏了,又是让他唱上一句两句,笑笑乐乐开开心!
土地承包后,秋季家家院子里都堆着玉米穗,晚上一家子人灯下剥玉米裤,他会这家坐坐那家停停。有一个星期天夜里近十来点光景,他忽然出现在我正剥的玉米堆前,先给我打招呼,问我啥时候回来,表示很亲近的样子。我让他坐下问他,《朝阳沟》你能唱哪一段,唱唱听听?他就唱上两句,我还问他就会唱哪些,他说《人欢马叫》《包青天》《抬花轿》《寒窑》他都会,我知道他只会唱一两句,就问起戏里的主要人物,他都能说上一部分。问得多了,我们似乎有了共同语言。之后停不了几天他都会来找我,我因为只有星期天才回家,但他每天走到大门前都会问问家里人我回来没有?后来我偶尔在镇上办事见到他,他依旧是那身装束。双眼无神,不直接看人,嘴里喋喋不休,自言自语。你问他啥,他就说啥。最后还问我哪里有剧团演出。我不忍心糊弄他,只能说不知道,没听说有戏。他感到很失落,悻悻而去。我摇摇头:“真是不可思议!”
后来听说他精神抑郁,别人问话不再回答,再后来听说他失踪了。他所在的村民组组长领着一部分村民,在他经常去的寺庙里找了几天,结果没有一点儿线索。真没想到,他就这样永远离开了村民们的视线……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他虽然走了,好赖也是人生一遭,知道他的人偶尔也会聊起他“戏迷”的往事。
刘盼财已经走失三十多年,上年纪的人偶尔在茶余饭后提起来都能说一段他的故事,尽管他对村民没有做过贡献,但他也没有做过危害村民的事情。尤其是他痴迷看戏的故事让人感到莫名其妙,如果一个大脑正常的人如此这般迷恋戏剧,一定是另外一种结果。这也许就是戏曲本身的特殊作用吧?说到底,他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人,他所谓的“戏痴”“戏迷”大概是戏曲的力量和神奇,牵动了他的某一根神经了,让他有了精神支柱和生活希望。
小时候,我常常听母亲说村里的一个街坊婶子是爱看大叔的戏,爱上大叔的。顶着各种家庭压力,偷偷跑到大叔家和大叔成亲的。戏真有无穷无尽的吸引力。我还记得,村里一位和我年龄相仿的小学同学,高中毕业后,外村剧团来村里演出,他迷上了女主演,随后跟着剧团外出长达半月之久,成了剧团的编外人员。不是父母和亲戚苦口婆心拉回他,不知会是什么结果。正像后来年轻人迷恋歌星那样,爱得死去活来。如今戏剧得到复兴,各村里的庙会年年唱大戏,尤其是村里比较殷实的家庭,家里有红白大事,老人过生日祝寿都会请两场戏热闹热闹、庆贺庆贺。上了年纪的人会搬着椅子或开上电车、骑上自行车去观看。有的像当年看电影提前占座位那样,小椅子整天放在观众场子上,直到几场戏全部演完舞台拆除。还有的经常在微信群里发这方面的信息,打电话联系哪个地方有戏,特别是上了年纪的人,为了看戏不误时间还在戏场附近买饭吃,假若盼财还活着的话,他一定会是村里的一个“超级戏迷”哩!
如今科学技术飞速发展,电脑、电视、录音机、电唱机,各种戏剧载体应有尽有。特别是手机可以发抖音、打PK各地著名演员纷纷亮相,拜老师、认徒弟,办戏剧培训班、办戏校风起云涌。乘着这样的戏剧春天,我市的豫剧、曲剧两大剧种的表演人才如雨后春笋,为汝州的戏剧文化增添了更加亮丽的色彩。如果刘盼财还在世的话,也许还能多活几年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