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回老家看望父母,母亲正在田里刨红薯。刚刚从土里刨出来的红薯堆放在田埂上,一颗颗大如碗口,红皮的、白皮的、红心的、白心的、黄心的、紫心的,真是琳琅满目,品种繁多啊!
母亲一看到我回来,忙放下手头的活找袋子给我装红薯,一边装一边笑着说:“今年红薯又是大丰收,你带回家慢慢吃!”我笑着说:“妈,这下您女儿的红薯口福又来了!”
曾几何时,红薯,在母亲她们那一代人的记忆中,也许裹杂着诸多的无奈和生活的贫苦。的确,小时候每家每户一日三餐除了红薯,还是红薯,“红薯面,红薯馍,离了红薯不能活”,再美的山珍海味天天吃也会腻味,何况穷苦人家的红薯?
而在同样贫困的我家,母亲却千方百计为我们调整口味,简简单单的红薯到了母亲手中,可以变出很多种吃法。正是因为有了母亲的爱,很多人眼中不起眼的红薯带给我的全是甜蜜幸福的回忆,带给我平淡中的甜美和诗意,让我钟爱一生。
记得小时候,早春时节,父亲就早早挑选最大最光鲜的红薯埋在土里盖上塑料薄膜开始育苗。当一棵棵嫩油油的小苗长到两寸多高时,就开始往地里移栽了。父亲选择最适合红薯生长的河滩两岸的沙土地,撒上农家肥,深耕后用耙子把土块打碎,将土壤整理得像地毯一样柔软松散,然后用锄头将土壤修筑起高30厘米的垄,垄肥沟深,父亲说:这样,红薯才能高产丰收。
等父亲垄好田地,母亲在垄上挖出一个个小坑,哥哥在前面浇水,我把一棵棵红薯苗放进去。父亲蹲下身子,教我们栽种。只见父亲把红薯苗放进坑里,说:“一定要把根部压下去一截,再开始封土。”我问:“为啥?”父亲说:“这样,红薯才能更好地扎根到土壤中!”
浇水,施肥,红薯苗在父亲的精心照料下开始噌噌地疯长。不久,红薯叶茎就繁荣茂盛,一地葱茏,微风一吹,就像绿色的波浪在翻卷,美丽极了。
从红薯秧葱茏嫩绿的那天起,我们便开始有口福了。母亲挎上竹篮采摘新鲜的红薯叶子和茎枝,回家后洗净,把红薯叶子从茎上摘下来,加上红辣椒、大蒜、姜末爆炒,吃起来天然美味,母亲称此菜为“翠
叶儿”。剩下的红薯茎母亲把它放在开水里煮熟再放进冷水里冰透,切成小段,放进油锅里爆炒,色彩像翡翠一样晶莹剔透,吃起来嘎嘣嘎嘣,脆生生的,香嫩极了,母亲给它起了个好听的菜名叫:绿玲珑。
母亲每隔几天就要变换花样,把红薯叶切碎,拌上杂粮面粉,撒上盐、五香粉、花椒末、姜粉末,加水搅拌成糊状,放在圆底锅里给我们摊红薯叶煎饼,还美其名曰“碧玉盘”,圆圆煎饼的清香伴随着面粉的醇香让我百吃不厌。有时,母亲把红薯叶放在开水里烫一下,用大蒜汁加小磨香油做成凉菜,更加爽口清新,取名“爽口翠”。母亲把红薯叶淋上少许水分,撒上面粉,揉搓几分钟,等面粉和红薯叶充分粘合而又松散时,放到笼上清蒸,然后拌上大蒜汁、淋上几滴香油香醋,绵软滑嫩。有时,母亲把干馒头揉碎,加入红薯叶末,加水加杂粮面粉搅拌后,用勺子团成圆形,下油锅炸成丸子,外焦里嫩、外黄内绿,让我大饱口福,如果凉了,母亲再把它做成冲汤丸子,又别有一番风味呢!
就这样,在母亲的巧手经营下,只有红薯叶茎的日子却从不乏味。
等红薯秧苗长到二尺来长,父亲便教我们翻红薯秧。父亲说:不能让红薯秧疯长,必须要压苗,这样才能扎根、沉淀、结果。我们把疯长的红薯秧一根根朝一个方向捋直,在秧苗上压上土。隔一段时间再反方向翻过来压一次。不久,红薯秧上就开出粉色、白色、淡紫色的花朵,看起来像一朵朵盛开的小喇叭。母亲笑眯眯地说:马上就结果了!
在一天天的期盼中,秋天来了,红薯垄变得丰满肥实起来,垄上鼓鼓囊囊的,好像要撑破土壤。收获的季节总是伴随着辛勤的汗水和丰腴的喜悦。当一块块饱满肥实的红薯收获后,我们的生活便更加丰富多彩、有滋有味了。
母亲用红薯做成的美味五花八门层出不穷,让我的童年充满乐趣和温暖。烤红薯首当其选,母亲把红薯埋在烧饭后炭火的余灰里,经过慢火的浸润烘烤,硬邦邦的红薯从内到外变得软绵绵,我从炭灰中将红薯拿出来,吹吹打打,把皮上的炭灰拂干净,小心地揭开,金黄色的红薯肉好诱人啊,尝上一口,甜中带着香,香中带着滑,滑中带着软,好吃极了。
更多时候,妈妈把红薯放笼上蒸熟,晚上睡觉前把蒸熟的红薯放在灶台的炕肚里。第二天早上我和哥哥上早自习时,从炕肚里取出来的红薯经过一夜的温烤,热乎乎的,外焦里嫩,筋道得很,在寒冬里点点星光的早晨,拿着暖暖的烤红薯上早自习,一边走、一边吃,还能暖手,那温暖的香香甜甜筋红薯的滋味一直伴我成长,伴我度过快乐的童年。
妈妈最拿手的是拔丝红薯。把红薯切成棱形的小块,放在油锅里炸成金黄色捞出备用,然后在炒锅里放上白糖,文火等糖慢慢融化,不停地搅拌。这道菜一定要掌握好火候,既要让糖水融化成黏黏的黄色,又不能让糖稀焦煳,等糖水铲起成金黄色片状时迅速将炸制好的红薯放入糖稀中,不停地搅拌,糖稀全部粘裹均匀后装盘。这道菜一定要趁热吃,筷子一夹,就会拔出长长的糖丝,就像吹起的糖人一样晶莹剔透,入口是脆的,再一嚼酥酥的,细细品味又变成软绵滑润了,真是吃到嘴里甜到心里呢!
心灵手巧的妈妈还会做另一个招牌菜———红薯甜汤,这也是逢年过节宴席收尾菜的必选。妈妈先将红薯切成细丝,入油锅炸成脆脆的金黄色,再将花生仁入油锅炸焦熟。汤锅水开后将事先调好的红薯淀粉糊糊加入,不停地搅拌。煮两分钟后,加入米酒、炸好的红薯丝和花生仁,最后抓把炒米,撒上白糖,红薯甜汤就大功告成了!甜美自不必说,花生仁的焦酥、红薯丝的脆甜、米酒的醇香、炒米的酥软、汤汁的滑润缠绵,让我爱不释口,百吃不厌!
后来,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红薯渐渐不再是主食了,乡亲们又在经济方面想办法,建成加工厂,制作的红薯粉条、紫薯饼和红薯凉粉,远销省内外。
因为粉条需要冷冻这一程序,因此下粉条适宜选在农闲时节的寒冬腊月。首先选取表面光滑,大小适中的上等新鲜红薯,洗净去掉两头,放入粉碎机中粉碎,粉碎中边打边加水,将粉碎后的红薯水用浆布过滤两次后,放入池中沉淀,两天后将水放尽,加入原来水量的三分之一,再过滤一次,最后将水再次排净,取出表层的油粉,取下层的淀粉暴晒,干透后收藏,就可以做凉粉和粉条了。
做粉条时将红薯淀粉加入适量明矾,掺凉水搅拌后放入盆中,将装有浆糊的盆放入锅内煮沸,不停地搅拌,八九分成熟时开始漏丝。漏丝时,要预备一锅开水,当锅内水沸腾时,父亲左手持铁漏瓢,右手用手背捶打小块粉托,细长均匀而源源不断的粉条,就会顺着漏斗落入沸腾的热锅里,等粉条从锅底冒出水面,母亲用筷子从滚水中捞到冷水中,分段冷却后,他人再接过经凉清水漂洗的粉条,挂在事先搭好的晾架上。湿漉漉的粉条还要经过一夜的冰冻后再晾干,这时粉条才算正式定型。
光滑细嫩的粉条一排排整齐地悬挂在晾架上,孩子们穿梭在一排排粉条中间,或捉迷藏,或丢手绢。冬日暖洋洋的太阳,蓝天、白云和一条条整齐的粉条构成一幅美丽的画面,久久萦绕着我的心头,成为我记忆深处最浪漫的画卷。
晒干后的粉条用塑料袋储存,两三年都不会变质。它能与许多食品搭配,能用多种方式烹调,做出凉热荤素炒烩炸蒸各式各样的菜肴。最喜欢吃的要数大杂烩粉条揽锅菜了。将肉煮熟后,上油锅,加入葱姜蒜丝爆炒,再加入白菜、油炸豆腐、木耳、拳菜、金针菇、粉条,开水文火炖,出锅时淋上葱丝、香菜,一碗荤素搭配百味浸染的粉条揽锅菜总能让人吃得满头大汗、暖心暖胃,粉条的滑润劲道让冬日的生活变得异常温暖。
当然,火锅美食里更离不了粉条了,纯正的红薯粉条不仅美味爽口,而且经久耐煮,难怪被誉为汝州美食三宝之一呢!
记忆中最高兴的还属腊月里那长长的一声吆喝:爆米花喽!一听到这吆喝声,我们就飞快地跑回家,除了拿玉米粒,还将红薯粉条折成一寸一寸的小段,一起放进老式爆米花机器里。师傅加煤后,红红的火焰不停地舔着黑黑的爆米花机,我们围在一旁流着口水焦急地等待。随着“砰”的一声巨响,一股白烟之后,出锅了!玉米粒变成了金黄的爆米花,细细的粉条变成了白白胖胖的宝宝乐,大家你一把我一把吃得嘎嘣嘎嘣响,粉条宝宝乐成了孩子们一个冬天的点心。
如果说粉条的劲道属于粗犷豪爽型,那么红薯凉粉则就是温婉碧玉型了。红薯淀粉加水搅拌成糊状,水沸腾时下锅,不停地搅拌,待稀稠均匀时冷却、凝结,类似现在墨绿色的果冻。夏天时,母亲把凉粉切成小块加蒜汁、香油、醋、香菜等调料凉拌,吃起来绵软香浓、入口即化。冬天,母亲则放进热油锅里做炒凉粉,加入葱姜蒜末和调料,搅拌均匀后盖上锅盖文火焖一会,贴着锅底的一层就会结成焦黄的锅巴,吃起来浓香爽口,既有焦脆的,又有温软的,滑溜喷香。时隔30多年,每每想起,唇齿之间依旧涌起悠长的甘香。
当然,母亲还会用红薯面做成花卷馒头、油炸红薯糖丸子、紫薯饼等面点。现在想来,生活在不富裕的那个时代,妈妈是多么伟大,她时刻都在想办法,可以说独具匠心地创造着,把单调的红薯设计出不同的味道,不让我们吃厌倦,并让我们的生活多一点乐趣,多一点诗意。
我正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母亲已经给我装了满满一袋子红薯,笑着说:“想不到原来最不值钱的粗粮红薯,今天变成了咱家致富的香饽饽。”看着母亲越来越好的生活,我心里跟吃了蜜一样甜。
在我的生命里,别人眼中最普通平淡的红薯,因为有了母亲的爱,变得诗意而高贵。而母亲给我乐观向上的信心和动力,则在我心底最深的角落如花般绽放,永远激励着我。
我亲亲的红薯哦!我亲亲的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