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褐色的石阶上,汪着一洼一洼的秋水,雨儿不知疲倦地争相垂落下来,激起一层接着一层的涟漪,迅速膨胀开来的波纹,不时搅动着依旧青色的落叶。
寂静的步道上不见人迹,我因为贪恋这宁静的雨中秋色,而渐渐落在了同伴的后面。峰回路转,稠密的树林,遮挡了他们的踪迹,仿佛这云雾缭绕的九峰山只余我一个人在游荡。
几日前,鸿志兄的一位朋友在半山腰建造了一个玻璃天桥,邀我去探险。好不容易人凑到一起了,雨也不约而至。
这可遇而不可求的秋雨,更让我这喜欢雨中漫步的人心中窃喜。
车窗外的雨愈来愈密,除了眼前的盘山公路尚看得清外,远处的山峦和树木都躲在云雾之中,似乎在羞赧地窥视着我,让我几欲挣脱越野车的藩篱,跳进云雾间遨游一番。
在云山雾罩的虚幻意境中,车子不知不觉就抵近了西门的城墙垛口。抬头望见九峰,仿佛所有的峰头被增长天王的慧剑削得不见踪影,又仿佛正在喷发的火山一样烟雾氤氲。
谜一样的九峰,定是上天九女飘飞人间,凡夫俗子哪得识见仙人踪迹,故而以云雾遮去娇容,这样思来,不由让人想入非非。雨中的九峰,果然别有一番风韵。
在山脚看云海,望第一眼,似乎是静止不动的一张面纱;当驻足凝望,在青黑的山体与白色的云雾交际处,青黑的部分时大时小,让你发现那云海是在缓缓流淌的。你真想看到那面纱背后隐藏的娇容,所以就不由自主加快了登山的步伐。
因为这雨的润色,这数次登过的天梯小道,这数次攀附的栏杆,这数次依靠的道中栎树,这数次仰望的八仙洞壁,都与往日不同了。
往日瘦骨嶙峋的绝壁,喝足了甘霖而变得丰润起来,石壁上的野草、杂树也似乎变得高大蓬勃起来,壁沿宛如涂了一层补水霜而亮晶晶的。从山石中渗下的水儿,在石壁高低不平的底部,形成一串串的水珠,溅落在天梯小道坑洼不平的石阶上。
粗粗细细、弯弯曲曲、扭扭斜斜的石栏杆,此时已没有那么磨手,仿佛抹了一层油变得湿滑起来。栏杆的底部,附生着一颗颗白色的珍珠,那珠儿,渐渐狭长,忽然就没了踪影;在消失的地方,旋即就冒出了一个极小的珠子,继而变得白亮起来,此消彼长,蕴含了太极的真谛。
那棵道中的栎树,一条条水道从枝杈间延伸下来,把一只只向上攀爬的蚂蚁冲得四处找路,唯有一只螳螂稳稳地横在道上,似乎在等待声嘶力竭的蝉儿。
而那八仙洞里的诸位仙人似乎更加入定了,举在半空中的棋子已经长出了绿苔,韩湘子似乎耐不住寂寞,飞在了崖间的罅隙中,奏起了一首弄月的笛子。
若非这场秋雨,如此宁静无扰的境地是不好遇到的。古人云: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吾非仁者,更非智者,却对这自然的山水有着近乎疯傻的痴迷。我喜欢独自一人走在幽静的山水,用心去触摸每一片山石、叶子;而在人潮涌动的街市或者众目睽睽的舞台,我总有一种逃离的焦灼,因此常常选择三缄其口;即便是众人同行在山道,我也常常选择有意落在同伴之后,静静欣赏属于我的美景。我常常幻想自己是一位独立奇行的侠客或者净心修禅的沙弥,少了得道高僧声名的累赘,多了几分无拘无束的恣意洒脱。
这样的秋雨,给了我最美的行走。
湿滑的台阶,我小心翼翼而又稳稳当当踩着每一级台阶,水珠四溅,打湿了我的鞋子和裤管,淡淡的泥土腥味顺着裤管侵入鼻子,宛如面前平放着一杯杯散发着袅袅乳香的牛奶,沁人心脾。
一丛丛树顶的远处,雨声琤琮,像九女在抚弄一把把雨琴,嘈嘈切切,时急时疏,时断时续,委委婉婉,奔奔波波,高高低低,轻拢慢捻,抑扬顿挫,欲说还休,欲盖弥彰,让我百听不厌。
道旁环绕的绿树,近在咫尺,触手可及,一颗颗水珠,从高处渐次低落,脆若裂帛,声入耳内,却击在心弦。让人不知怎么就想到了东林书院的那副长联“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家国情怀,一副对联表达得淋漓尽致;想到了杜牧的“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人间冷暖,一句诗刻画得入木三分。
就这样,不知不觉,慢慢走入了云雾之中。在一处高台的观景点小憩,才发现脚下的深谷白茫茫不见其底,不远处的树林也若隐若现。遥想此时山下若有朋友来寻我,定也会发出“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感慨。
继而战战兢兢步入玻璃天桥,依旧难辨桥下深浅,桥的那端,仿佛镶嵌在云端不可捉摸。晃晃悠悠的天桥,仿佛是昆仑山上缠绕过来的一株仙藤,一头连着巍巍昆仑,一头连着悠悠九峰。由此攀爬,或许偶遇众多仙尊,修得正果。
雨雾中的九峰,竟有别样妙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