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然。”初夏时节,春红落尽,不与百花争春的石榴悄然开花了,叶翠如剪,繁花似锦,红艳似火,或单瓣或重瓣,有红亦有黄,开得灿灿烂烂,开得生动蓬勃,开得耀眼夺目,让人不禁眼前一亮,心头一颤。
细算起来,国人喜爱石榴有一些年头了。丹若、沃丹、金罂,仅从这些美好的别称足以看出人们对石榴的喜爱之情。早在南北朝时,梁元帝萧绎便写下了《咏石榴诗》:“涂林未应发,春暮转相催。然灯疑夜火,连珠胜早梅。西域移根至,南方酿酒来。叶翠如新剪,花红似故裁。还忆河阳县,映水珊瑚开。”柳和榴谐音,于是自古就有“折柳赠别”“送榴传谊”的民间习俗,有些地方还把中秋佳节送石榴作为应节吉祥的象征。石榴果实籽粒多而丰满,民间谓之“榴开百子”,象征多子多孙,古人因以石榴为吉祥物。石榴五月开花,花红似火,故而民间又雅称五月为“榴月”。
石榴不是本土物种,是舶来品。据史料记载,石榴是从西域引进中原的。据西晋张华《博物志》记载:“汉张骞出使西域,得涂林安石国榴种以归,故名为安石榴。”关于石榴自西域而来的这段历史,在历朝历代的古诗中都多次提及,譬如,元人马祖常写道:“乘槎使者海西来,移得珊瑚汉苑栽。只待绿荫芳树合,蕊珠如火一时开。”明代杨升庵的《庭榴》诗曰:“移来西域种多奇,槛外绯花掩映时。不为深秋能结果,肯于夏半烂生姿。翻嫌桃李开何早,独秉灵根放故迟。朵朵如霞明照眼,晚凉相对更相宜。”
我一直固执地认为,石榴花是属于乡野的花,不像牡丹雍容华贵倾国倾城,却质朴得让人心生怜爱。“争及此花檐户下,任人采弄尽人看”,石榴花就像一位素面朝天的寻常村姑,美得自自然然,美得没有雕饰,耐品也耐看。石榴花是母性的,周身闪耀着质朴温润的光芒,照亮温暖了一个个琐碎庸常的农家日子。在乡间,很多与女性有关的事物都能和石榴沾上边儿,譬如,旧时庄户人家喜添家丁,如果生的是女孩,就把孩子的胞衣埋在院中的石榴树下,寓意着孩子长大成人后像石榴花一样貌美动人。旧时乡间流行草木染,将白色的老粗布染成红色,石榴花是提取红色染料的最好植物。楚楚动人的石榴花像极了舞女的裙裾,故而把红裙称为“石榴裙”。梁元帝写过一首《乌栖曲》,里面有句“芙蓉为带石榴裙”。宋人韦骧《再咏黄石榴花》诗:“佳人最爱石榴红,染作轻裙步履同。惟有此花难入意,任教荣悴逐薰风。”苏轼《石榴》诗:“风流意不尽,独自送残芳。色作裙腰染,名随酒盏狂。”久而久之,石榴裙便成为女人的代名词。
“浓绿万枝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中国人向来喜欢红色,石榴花色彩艳丽,如火一般,象征着繁荣、美好、红红火火的日子。石榴树枝头上那暖暖的一抹红,可入诗亦可入画,在古典诗词和中国画的意境中鲜艳生动了几千年。遥想当年,诗人们为了找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比喻石榴的红,可谓是搜肠刮肚,绞尽脑汁,用过了玛瑙、琥珀、赤玉、红裙等,仍觉得不尽其意,难尽其美。或许是哪位诗人无意中想到了“红红火火”一词,顿时灵光乍现,开启了以“火”喻榴花的先河。在以“火”喻榴花的诗词中,有两首写得最为生动传神,细腻感人。一首是唐代诗人杜牧的《山石榴》:“似火山榴映小山,繁中能薄艳中闲。一朵佳人玉钗上,只疑烧却翠云鬟。”杜牧写石榴花的红,写得别具一格,写花更写人。石榴花是如此可爱,以至于佳人要在头上栽花戴朵,直让人疑似要烧却翠云鬟,花红似火,人花相映,妙趣横生。另一首是元代诗人张弘范的《咏石榴》:“猩血谁教染绛囊,绿云堆里润生香。游蜂错认枝头火,忙驾薰风过短墙。”你不得不佩服诗人丰富的想象力,巧用夸张之手法,写活了花之红艳蜂之惊惧:绿叶如烟,花红香溢,引得游蜂前来采蜜,但一见那猩红的花团,误以为是火焰,于是匆匆乘风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