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人雪夜饮酒,再没有人像白居易约刘十九那么情真意切,情深义重了。
我家有新酿的米酒啊,酒色微绿,酒香正浓。小小的红泥炉子啊,烧得正旺。这个傍晚就要下雪了,你能过来和我喝一杯吗?
没有人情不古,没有尔虞我诈,更没有钩心斗角。只剩下一颗不肯与世混浊的心,又不随波逐流的坚强意志。与雪为伍,与酒相伴,温柔以待,真挚以待。等待间,总是听到隐约的脚步声,自云端深处响起,惶急而又迫切。总是听到温暖有力的手,一次一次轻叩午夜里深掩的门扉。
约人小聚,最怕的其实是等待。
人生之幸事,不过三五好友,偶有小聚,或推杯换盏、针砭时弊,或斗智演戏、笑闹生趣。
要来,你就爽爽快快地来;要不来,你就干干脆脆地拒绝。对待这样一场欢饮,拖泥带水,不爽不利,简直就是一场旷日持久的磨难。
酒和朋友,在生活中似乎是结了缘的。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所谓“独酌无相亲”,说明酒还要加上知己,才能使生活更富有情味。杜甫的《对雪》有“无人竭浮蚁,有待至昏鸦”之句,为有酒无朋感慨系之。白居易在这里,也是雪中对酒而有所待,不过所待的朋友不像杜甫彼时那样茫然,而是可以招之即来的。他向刘十九发问:“能饮一杯无?”这是生活中那惬心的一幕经过充分酝酿,已准备就绪,只待给它拉开帷布了。
心如简,在这薄情的世界里多情地活着,唯愿拥有一颗素真之心。小聚,预约烂漫,但,赏心只需两三枝。适时地相约,适时地赴约,其实都会呼吸到雪夜里吹来的清风,带着一丝湿润的芬芳。
这酒,是如此吸引人。但备下这酒与炉火,却又与天气有关。“晚来天欲雪”———一场暮雪眼看就要飘洒下来。可以想见,彼时森森的寒意阵阵向人袭来,自然免不了引起人们对酒的渴望。而且天色已晚,有闲可乘,除了三五好友围炉对酒,还有什么更适合于消度这欲雪的黄昏呢?
这种深情,这种渴望把酒共饮所表现出的友谊,当是更令人神往和心醉的。生活在这里,除了物质的因素外,还包含着动人的真诚。酒当然可以让人致醉的,但这相约的真情本身,却是比酒还要醇浓。
于是,两位朋友围着火炉,“忘形到尔汝”地斟起新酿的酒来。室外真的飘起雪来,但室内却是那样温暖、明亮。生活在这一刹那间泛起了玫瑰色,发出了甜美和谐的旋律……这已不是使人微醺的薄酒,而是醇醪了,是可以使人真正身心俱醉的。
不是所有的等待,都是真的有意义。
等待的意义不只在于让人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而是在等待中慢慢找到自我,明白自己的局限,看清自己的问题。如果等待只是单调的重复,那么等待毫无意义。但是,倘若做所有的事情都要有意义,那这样的人生,未免就太没有意义了。
我想,刘十九在接到白居易的邀约之后,一定会立刻命驾前往。
不是为了那杯酒,不是为了那场雪,而是为了那场雪中真诚的邀约和等待。
也许,知道你在来时的路上,穿越浮华的迷惑与纠缠,苦苦奔向美妙的约定。时光的轮回里,我端坐如莲,微笑如花,只等重逢刹那的相逢。
你不来,我怎敢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