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耳河的春天，来得漫不经心，又费尽心机。

若把洗耳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洗耳河是浓抹的，自广成路桥至江山一号小区；洗耳河又是淡妆的，当你过了江山一号一直往北走。

那浓抹，有亭台楼榭，有百转回廊，有姹紫嫣红，有绿树成荫，有湖光山色，有曲径通幽；那淡妆，有杨柳依依，有蒿草丛生，有花香点缀，有裸露土崖，有几株老桐，有高桥偶架。

这是一个吹面不寒杨柳风的上午，我与妻儿骑着电动自行车，不紧不慢地行走在弯弯曲曲的洗耳河畔。

原本凹凸不平、蒿草没膝的河两岸不知什么时候辟成了平整的公路。城区段更是精心打扮，近处，桃红柳绿，花香袭人，远处的河道里，更是一种立体的生机盎然，未曾发芽的树林，如烟似纱，影影绰绰，恍然梦境，而一枝枝一株株一片片的花儿，忽然就跳进画面，仿佛欲说还休偷窥情郎的大家闺秀，仿佛斜插了一支桃花的垂髫小儿，仿佛蟠桃会上轻歌曼舞的天仙七女。

而当你绕过那一栋栋高楼，你的目不暇接一下子就放松开来。那刚刚吐出屈指可数嫩芽的垂柳，有时候便成了唯一的风景。你望望河道里，什么也没有，除了枯黄的蒿草。当然你如果定睛细看，会发现一片枯黄中，萌生着浅浅的绿色，若有若无，懒懒散散的样子。

你正在定神，忽然，有一只喜鹊从草丛里精灵一般跃飞起来，那静态的水墨刷得一下就灵动起来。似乎是你惊扰了它，又似乎是它在欢迎你。

而当你在努力寻找着春天的踪迹的时候，你的车子不知不觉就转了个弯。那春天铺天盖地就涨满了你的眼睛，油菜花挤挤挨挨一望无际，海棠花雪梨花红李花争先恐后，核桃林油松林木槿林比肩接踵。

你走着走着，他们忽然又捉迷藏似的隐了身子，只剩下高高的土崖，你的眼睛又开始如饥似渴了。你昂起头极力望到崖顶，发现了睫毛似的一排树木，甚至在一棵树杈上还有一个鸟巢，在雪白的云朵下分外显眼。你正想象着鸟巢里是否有春鸟在蹒跚待哺，有一只大鸟忽然就与你心有灵犀，盘旋而至，竟然惊动了崖壁上潜伏的一只松鼠。松鼠如履平地，顷刻了无踪影。

你终于停下了脚步。那星星点点的野菜，刺角芽、灰灰菜、姑姑秧、虎饼菜、毛妮菜、落落葱、小蒜，还有祛火的白蒿、黄黄苗，诱惑着你的心儿、你的双

手。

你的脑海里会蹦出一个词：秀色可餐。你终于放弃了文人的矜持，开始要一亲芳泽。只轻抬手腕，她便投怀送抱，属于你了。

你应该是早有预谋地拿出袋子，把她们一一收入囊中。她们看起来似乎是微不足道或者不成气候的，然而很快却让你的袋子丰满起来，变得沉甸甸的。

你想象着她们很快会跟随你穿街过市登堂入室沐浴更衣精心打扮，等待着你的评头论足与狼共舞。这亦不失为一种具有乡土气息的高雅乐趣。

河虽小，却很长，亦有名。缓缓骑行在洗耳河畔，如果你能想到上古时期的许由，你必定会觉得更有一番韵味。你行走的不只是一条普通的路，你穿过四千多年的时光，正行走在许大名士的足迹上。说不定，你站立的地方，他亦曾驻足良久，思索出了人生的终极命题。你采下一瓣野菜的地方，说不定还是他当年留下的老根重又萌生。

因为许由的洒脱和飘逸，我想到了人生的许多终极问题。当过了那些对名利狂热追逐的青年时代，当心儿仿佛热度的岩浆渐渐冷却和沉淀，到了波澜不惊的中年时期，名和利似乎不由自主地渐渐远了，远离了尔虞我诈，远离了急功近利，回归自我，回归本心，这种发自内心的放松和愉悦，是无法用言语叙说的。就像我当下的心境，忙忙碌碌却不为名利所困。

因为与世无争，快乐却不期而至，一如当年的许由。

车子因着移步换景，而不时要停靠下来，那一片火红火红的桃林，让我的双手不停地按动快门。当一处处美景尽收眼底，我不知怎么地就想到了“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的杜牧。而那一片片金黄金黄的油菜花，又让我想到了“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孟郊。

这河弯弯曲曲，缠缠绕绕，绾系着上古与当今，演奏着钧天与新梦，让我穿越数度。这春色，淡妆浓抹，若有若无，吟唱着沧海与桑田，渲染着激越与舒缓，让我思绪万千。

十余公里，仿佛缓行了数千年，又仿佛弹指一挥间。当猛然抬头，忽然发现，一条巨龙横亘眼前，马庙水库赫然入目。

河床里，有溪水潺潺，有水草飘游。这河兀然有了灵气。

我多想弯下腰，掬一捧春水，洗洗耳、洗洗脸，不止为效仿许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