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到老家,走过那口已经废弃的老井,总会想起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
记得小时候,还是大集体的年代,每家每户都有一个大水缸,直径约一米,高一米半左右,大多都是粗瓷制作,放在灶火里,缸口用木板或者用高粱秆编制的拍子盖上。盖子上放个水瓢,有些放一个碗或者小盆,用以舀水。水瓢大多是将碗口大的葫芦从中间锯成两半,因为葫芦一头大,一头小,手拿着方便,锯开后就叫瓢。需水时,掀开缸盖,用瓢把水舀出来。
每逢在外干活回到家里,尤其是炎热的夏天,放下农具,先钻进灶火,掀开水缸盖子,舀一瓢缸里的井水,一仰脸,咕咚咕咚,一口气把瓢里的水喝干,那感觉真叫舒坦,顿时上下清爽至极,一天的劳累减去一大半。
那时,信息比较落后,关注天气变化除了偶尔听听有线广播或收音机里定时天气预报之外,大多靠农村老辈人流传下来的谚语预测天气变化。比如“水缸穿裙山戴帽,蚂蚁搬家蛇过道”,意思是看到家里的水缸外表出现一圈湿漉漉的水珠,好像水缸穿了一条裙子,或者看到地下大批的蚂蚁迁徙,或有蛇横穿道路,预示着近几天将要下雨了,就要妥善安排地里的农活,以便躲开雨水。
那时,每家每户都有一副钩担、两个铁桶,用以挑水。每个村庄都有水井,那时的水井都是靠人工挖成的,井口直径约一米大小,周围用大石块围盖成一个圆形,地面上临近井口的地方有一个石碑状的长方形石块立起来,上边放上固定的木杆,伸到井口的上面,木杆穿上一个铁辘轳,辘轳上缠绕着拇指粗的绳子,绳子的长度要超过水井的深度。
每天清晨是水井最忙的时候,人们一大早醒来,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拿起屋门口墙上挂着的钩担,钩担两头用铁链子各挂一个水桶,放在肩上,走一步铁链和水桶就“吱”地响一下,随着有节奏的步伐,发出动人的旋律,打破了宁静的晨曦,唤醒沉睡的人们。
于是,水井旁变成了人们“早间新闻”的播放场所,谁昨晚做了一个有趣的梦,谁家的孩子夜里又尿床了,谁昨晚半夜起来逮住几个老鼠等等趣闻,铁辘轳绞水的声音和说笑的声音混在一起,就连不用担水的人也想凑到井台边看热闹,井台成了一种乡村文化。
一口井要管附近周围数十户人家吃水。在这个井上吃水,就要负担相应的义务和责任,每隔几年,辘轳绳子需要更换,水井里沉淀的泥沙等脏物需要清理,也叫淘井,这些费用当然要周边的几十户人家均摊。那时的农村,社会治安还不是很好,每天晚上还要把辘轳取下来,放到附近人的农户家里保存,以免小偷行窃。几乎每一口井都有一个长约三十厘米的木制牌子,上面写着每家户主的名字,规定每户负责十天,到头后,把牌子传到下一户。牌子传到谁家,就要负责晚上把辘轳摘掉保管。
由于日常生活离不开水井和铁桶,于是,就产生了一种特殊的职业———打捞水桶。因为提水时,是要把水桶系到几十米深的井里,难免会不小心把水桶掉进水井里,咋办?有些就用绳子绑上一个三齿耙子,系到井底,来回不停地上下左右晃动,试图把铁桶挂上来,有些由于井底情况复杂,可能徒劳无功。这时,就有人专门从事打捞水桶的行业,人家有专用工具,用钢筋加工成一种物件,浑身上下都是钩子,系到井里,随便一晃荡,就把井里的铁桶挂上来了。打捞水桶的人经验丰富,对井的深度、水下环境等因素要事先进行了解,以便掌握打捞方法。记得村子里有位打捞水桶的高手,一年四季在外以此为生,有一次到不远的村子打捞,他先问当地人下边水有多深,里边掉了几个铁桶。那个村子位居低洼地段,地下水位较浅,当看到水面离井口只有两三米深时,还没等人家把话说完,就听“扑通”一声,人不见了。等人们凑到井口看时,他已在井水里扎了一个“猛子”,头部露出水面,双手各提两个水桶出来了,速度之快,令在场人惊愕不已。那时,从井里捞出一个铁桶只收费一块钱。
老家村里那口水井的辘轳、支架、石头由于经常使用,历经沧桑岁月,都被磨得没有了棱角,不知道陪村民走过了多少春夏秋冬。只听老辈人说,他们自小记事起,那口井就是这个样子。
记得那一年,老家经常吃水的那口老井底下由于多年未清理过,遇到天旱季节时,绞水的人多,水质就会浑浊。于是,大家商议趁农闲时组织清理井底的淤泥。那年夏天,几十户人家每户出一劳力,有人负责下井把淤泥弄到容器里,有人在井口把淤泥往上绞,有人负责把淤泥往远处的空闲地方运。由于井底温度低,每隔两个小时就要把井下的人替换下来。都是无偿的义务劳动,也很自觉,没有人偷懒,没有人挑肥拣瘦,妇女儿童都围在一边看热闹。到了中午,谁家做了好饭,都端出来,大家一起吃,好像过节一样快乐。
到井台挑水,有一项技术活,就是套铁桶,这可是劳动人民长期生活中积累的智慧结晶,如果没有套过,会让你手足无措。井绳的最终端,是一连串约一米长的大铁环,中间是长方形的,两头是两个圆形的,环环相扣,中间没有开口的缝隙,要想把铁桶套进去,就要把铁环穿过铁桶的提把,将中间的长方形铁环从顶端的圆形铁环里穿进去,再把另一个圆环穿过长铁环,铁桶就会被牢牢扣住,生手需要反复操练才能掌握这个技巧。
一次,我放学回家,看到灶火水缸里亮底了,就挑起水桶,悠闲自得地哼着《大海航行靠舵手》的小曲,一路飞奔到水井边绞水,熟练地把水桶扣在井绳的铁环上,“噔噔噔”,大放扑拉,把水桶落到井底,手握辘轳把,使劲往上绞,结果井绳弯曲轻松,低头往井下一看,原来水桶掉进了井里,只得垂头丧气地手提一桶水回到家里。我找了个三齿耙子,绑在长绳子上,趴在井口,倒腾了半天,才把水桶捞了上来。
时过境迁,昔日辘轳绞水的日子随着社会的发展,一去不复返了。近日,回到老家,闲暇之余,转悠到哺育我长大的那口水井旁,昔日的欢声笑语早已无影无踪。十几平方米大的井台上长满了野草,井口地面上那块青石块还在,只是没有了昔日的光亮,一根木棍仍静静地伸在井口上方,只是没有了那个被双手磨光的辘轳。井口被一片木板盖得严严实实,从井里伸出两根鹅蛋粗的塑料水管。一问,才知道,家家户户都用上了自来水,离水井较近的村民在井下放了一台潜水泵,家里安装了无塔供水设备,如果塔里没有水,不用人动手,电源就会自动启动,井水就会自动抽出来。
村里的那口老井,没有了昔日的繁华景象,没有了爽朗的笑声,青石、木杆上满身磨砺的伤痕,向人们述说着尘封多年的往事。
留给我的,是深深的回忆和浓浓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