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伟
“弹棉花啊弹棉花,半斤棉弹成八两八哟,旧棉花弹成了新棉花哟,弹好了棉被那个姑娘要出嫁”。这是一部老电影里的插曲《弹棉花》,结合劳动人民的生活琅琅上口实属佳作。来这首歌即便现在听起,也是无限洗脑的存在。
小时候家在中大街仁义胡同附近居住,家门口就有一个弹花铺,店主和店内的情景,如今仍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居民婚嫁大喜前,不少市民必定要到作坊里弹上一两套体面的被褥,让新人们充分享受“里面三新”的温暖。这在当时,是婚嫁程序中必不可少的一环。所以,这家铺子相当忙碌,整日传出“嘭嘭嘭”的弹花声。
弹棉花在这座中原小城简称“弹花”,这个行当很辛苦。忙起来时,铺主一天到晚都得站着,而且,长时间的弹花,需要很强的臂力;弹棉花的时候屋子里飞絮弥漫,铺主会戴上一顶灰色的“线帽子”,往下拉正好遮住嘴巴和鼻子,以阻挡空气中飞舞的棉絮和灰尘。即便如此,也会被弹出的绒毛覆盖全身,整个人看起来毛茸茸的,笨拙而可爱。
这就证明,弹棉花不仅是个出力活,而且还是个脏活。一天下来,铺主的头发眉毛上都挂满了棉絮,不用刻意装扮,就很像个圣诞老人。很多人几十年弹下来,或多或少都有职业病,脊背上也留下一道深深的印痕。
弹棉花的工具比较简单,一个木锤、一个棉花弓、一个磨盘。弹棉花时将弓用一根绳子在空中弓弦的位置正好在被弹的棉花上,弹棉被的人一手握住弓背,一手拿木锤敲打弓弦,弓弦在敲击之下,发出“嘭嘭、啪啪、嘭嘭啪啪……”有节奏的声音。
说起弹棉花,还真是一门老行当了。至于手工弹棉花是从哪个朝代开始的,现在已经不大好考证,但据记载在元代之前就有此业。元朝王桢《农书》卷二一《农器图谱》卷十九《纩絮门》附《木棉》载:“木棉弹弓,以竹为之,长可四尺许,上一截颇长而弯,下一截稍短而劲,控以绳弦,用弹棉英,如弹氈毛法,务使结者开,实者虚。”这段文字记载得很清楚,所谓“弹棉”,就是棉花去籽以后,用弦弓来弹,一般是用旧棉重新弹,使其变得更加蓬松;也有用新棉弹的,如办喜事,儿子结婚、女儿出嫁的棉絮都是用新棉来弹。
弹棉花之前,铺主要先称好所用棉絮的重量;弹时用木锤频频击弦,使板上棉絮渐趋疏松;然后将棉絮的两面用纱纵横布成网状,用来固定棉絮。纱布好后,用木制圆盘压磨,让它平贴、坚实、牢固。经过多次压磨后,一床暖暖的棉胎就完成了。从弹、拼到拉线、磨平,一整套程序走下来看似简单,其实做起来很费时间,即使手艺熟练,一天也只能弹上一两床。如果是旧棉重弹,必须先除掉表面的旧纱,然后卷成捆,用双手捧住在满布钉头的铲头上撕松,再用弓弹。
弹棉花的店铺比较简易,但旧时多是上门服务。往往就在主人家的堂屋或者天井里,用条凳支上门板,即可以开工。
开弹时,师傅系一腰带,后插一木棍,用绳系住,左手持弓,右手持木锤频频击弦,当弓弦埋入棉花,声音低沉,没有余音;弓弦浮出棉花,声音高亢,余音较长。“嘭嘭嘭”,和着三拍子节奏,手起槌落,门板上洁白的棉絮随着“哐当、哐当、哐当”的弹花声飞舞。随着一声声弦响、一片片花飞,那一堆灰色的旧棉,经过弹匠的辛勤劳动,变得洁白、柔软如新。
弹好的棉花还要碾压成型。师傅用一个厚木头做的圆盘,类似蒲团大小,人站在圆盘上来回移动,像扭秧歌一样一圈一圈来回扭着把棉花压实。
最后铺纱,恰似姜太公钓鱼。一根长竹竿牵着棉纱递向对面的下手师傅,接住后贴在棉被上掐断棉纱,如此往复。随着竹竿在空中来回穿梭,纤纤竹枝,颤颤点点,似蜻蜓在雪地上点水;棉纱均匀地铺在棉被上,纵横往来,又似蜘蛛在白絮中织网罗云。棉纱铺好后,锁一道边,再用木制磨盘在棉胎上来回轻压、碾磨,使之平贴,坚实。按民俗,所用的纱,一般都用白色,但用作嫁妆的棉絮必须以红绿两色纱,以示吉利,很快一床柔软舒适又暖和的棉被就加工成了。
他们用心地弹着棉花,那股认真的劲儿,就像在完成一件艺术品。由此可见,“弹棉花”还是一种富有诗意的老手艺。
有一首古韵《弹棉花》写得好:
腰身弯作一张弓,横拨箜篌气若虹。
不藉吹拉自成曲,待加击打更生风。
搅来滚滚飞云舞,铺就皑皑积雪融。
情意缠绵犹未了,尽将和暖絮其中。
古时候,村里的私塾先生经常教孩子们猜谜语:“无锣无鼓去打棰,无池无水去钓鱼,无箫无笛声音好,无云无雨雪花飞”“不像琵琶不像琴,非曲非调自然音,癫狂柳絮随风舞,独钓寒江雪满身”……孩子们当然很少能猜出这些谜语说的是弹棉花,但这些颇有诗意的谜语,却给人留下了美好的记忆。
“弹棉花”一般是家传手艺,很多人祖上三辈都从事这行,然后子从父业,耳闻目睹,孩子们自然也学会了这门手艺,继承祖业。即便收过几个徒弟,随着社会的发展,大多数都转行了,如今更是没人肯学这个了……
特别是进入新世纪,弹棉花也已发展为半手工、半机械化。许多弹棉花的老行家购入一些机器,如开花机、磨棉机等,逐渐开始机械作业,生产效率得到很大提高,两个小时就能完成一床棉胎。据老行家介绍,有些店最多有二十几个工人在店里帮忙,生意非常红火。
即便如此,“弹棉花”时,机器仍不能完全代替手工,棉胎的边角厚度很有讲究,需要中间厚,四边渐渐变薄,这样才暖和。也有一些老居民更信任这种老手艺,他们固执顽强地认为手工弹制出来的纯棉棉胎更厚实、更暖和。
随着时代的发展,各种色彩斑斓的晴棉被、太空被、鸭绒被取代了老的棉花被褥,但留在弹花铺里铿铿的弹棉花声已成为儿时难以忘却的记忆。
是呀,尽管“弹棉花”已逐渐淡出人们视野,但在漫长的弹棉花岁月中,弹棉花的手艺人日复一日把自己缠绵的情意絮进了温暖的棉被中。每当寒冬,大人孩子躺在温暖的被窝里,盖着软绵绵的棉被,真的要感谢弹棉花的手艺人,是他们的辛勤劳动,给人们带来了寒夜的温暖记忆。
回想起儿时的“弹棉花”,就像一幅饱含岁月芳香的写意画。弹棉花的工匠们用充满力度的双手拨动着弹弓丝弦,发出“嘭嘭”的声音,冒出淡淡的“尘烟”的画面,已深深地镌刻在我们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