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当当叮叮当当……”
曾几何时,无论是在城市老街,还是在广大农村,只要听到这样铁锤撞击的声音,甭问,肯定是铁匠铺传出来的。
彼时,无论是在城市还是乡村,铁匠铺的存在,就是一个温暖的存在,一个人间烟火的存在。试问,谁家没有几件铁匠铺打出来的产品,比如菜刀、火杵、火钳子等等。
俗话说“世上有三苦,打铁撑船磨豆腐”,而打铁则是位居三苦之首。打铁是一种原始、古老的锻造工艺,漫长的农耕社会里,无论是什么样的工具,都是由铁匠们手工打制而成。农耕时代,铁匠这个行当曾经是农村八大匠人之一。打铁是男人的事业。这是因为,没有力量不能打铁,没有胆量不敢打铁,没有吃苦精神不愿打铁。
“打铁还需自身硬”是大家耳熟能详的一句俗语,是因为打铁是一件很磨砺人的事情。一名好铁匠要想打出精巧耐用的好铁器,自身首先就得过得硬,要有过硬的身体素质、过硬的精神状态和过硬的技艺水平。
铁匠铺说是店铺,实际上就是一间四面跑风的破房子,四处都是黑黢黢的,只有屋子正中的大火炉闪耀着温暖与光明。火炉边架一个风箱,风箱一拉,炉膛内火苗直蹿。一侧放着一口盛满水的缸,是用来淬火用的。另一侧放着铁砧,羊角铁砧有斤和斤的,方砧有斤和斤的,虽然还有别的重量的,但标配这几个基本够用。铁砧边上立着十几斤的大铁锤,铁砧上放着斤小铁锤,这是师傅用来找平用的。
当时铁匠铺收益还是很不错的,故有“泥瓦匠干一天,不如铁匠铺冒股烟”的俗谚。
打铁的时候,先把要锻打的铁器放在火炉中烧红,然后用铁钳夹住移到大铁墩上,由师傅掌主锤,徒弟握大锤进行捶打,师徒默契配合,锤起锤落,再经过打磨等各道工序,一把铁制产品才算完成。这工艺流程看似简单,但要把一堆硬邦邦的铁块儿,服服帖帖地锻打成长、扁、圆、方、尖等各种形状的铁器,绝非易事。做这些首先要有经验,打铁工序复杂,工艺拿捏凭的是技巧和经验,铁料的可锻性、火候、起锻、锻打位置都颇有讲究,要求很高。
因此,打铁不仅是一件苦力活儿,而且也是一件技术活儿,如果铁匠本身身体素质不高,就抡不起那几十斤重的大铁锤,就更不可能让大锤在砧板上“叮当”一天,甚至长年累月这样“叮当”下去,让城市和乡村在铿锵有力节奏明快的韵律中趟过岁月之河,抒情着诗样的人间烟火。
“趁热打铁”,说的也是这个老行当。
打铁时一般需要两个人,即掌钳的老铁匠和抡大锤的徒弟。这两个人还分为“上手”(师傅)和“下手”(徒弟)。直到现在,人们还常常客气地说,“我给你打下手”,就是指做助手的意思。老铁匠是上手,他把握着烘炉内的火候,只要看到铁棍或铁块烧成了橘黄色,左手便会迅速地用铁钳把火红的锻件夹出,放到铁砧子上,右手中的斤小铁锤在上面轻轻一点,站在铁砧旁的下手,就会抡起斤大锤在老铁匠小铁锤的引导下“趁热打铁”。
铁匠们虽然看着粗犷,但其实手艺很精湛。只见老铁匠左手握铁钳翻动铁料,右手握小锤一边用特定的击打暗号引导徒弟锻打,一边用小锤修改关键部位。在他们的铁锤下,那坚硬的铁棍或铁块顿时变得非常温顺、柔软,要方有方,要圆有圆,要长有长,要扁有扁,要尖有尖。并根据需要,在有节奏的锻打声中变成另外各种不同的铁器成品。
记得小时候,中大街西关桥头有一家铁匠铺,这里打出的有与传统生产方式相配套的农具犁、耙、锄、镐、镰等,也有部分生活用品菜刀、锅铲、刨刀、剪刀等,此外还有门环、泡钉、门插、暖气钩子等等,就摆在铁匠铺的门前供人挑选。
小时候最常见的就是给马挂掌,铁匠把打好的马掌,用马掌钉钉在马蹄上。那个年代,经常能见到这个场面,还有小孩子捡马掌钉玩的。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说的也是这个老行当。《汉书·王褒传》作“清水淬其锋”。因此,为了使菜刀、铡刀、镰刀、刃子、斧头等坚韧锋利,“淬火”就成了关键。“淬火”这道工序就是一个难度大、技术性极强的活儿,这直接决定着产品的销路与信誉。
打铁时,铁块冷却后再继续加热,如此反复,千锤百炼,直至一件精美之物打造成功后,就马上投入水缸中进行淬火。淬火的情景很是好看,只听炙热的铁器遇到冰冷的水发出非常美妙的裂帛之声,随之一缕白烟腾空而起,铁匠们的心情会随着水雾的升腾而在那黝黑的脸上舒展几个皱纹,露出一丝微笑。哪怕转瞬即逝,那也是在为自己精心创作的一件作品诞生而感到欣慰。
讲究一点的铁匠铺,每锻打出一件农具或其他一些常用生活用具,如镰刀、剪子,都会在器具的暗角处打印上“张”字、“工”字,或星花之类的记号。主要是通过这些方式,将自己的产品与市场杂货摊上的那些劣质品区分开来,这些不同的暗记如同现代商标,以此维护自己的声誉,提高市场的竞争力。
打铁的活儿不光是重活,更是一门技术,想学这门手艺,需得拜师。学徒们一般三年为期,第一年做杂活,担水、劈柴;第二年学拉风匣,抡大锤,掌钳子;第三年就当起助手,和师傅一起打铁,大锤小锤轮番作业。出师后的徒弟,开始另起炉灶,施展起从师傅那儿学来的打铁本领和拉风匣的功夫。
地上的铁屑像日子一天天絮积,炉中的铁器也就由大样变成一件件精致品,徒弟的脸膛也就釉上了专业的肤色。
如今,每次路过铁匠铺子的时候,我总要不由自主地驻足注目,似乎想从这里找回一些什么,但又说不清楚,只是让惊喜的目光抚慰一下那个依旧存在的古旧摊子,心灵就不会有一种失落的缺憾。由此所产生的特别情感,又犹在喧嚣的街市上突然看到一头耕牛,虽然与市容极不相称,但却让人倍感亲切。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岁月沧桑让手工打铁的营盘变得越来越小了,那光顾铁匠铺生意的买主也就像小河里的水渐渐的干涸了。社会一旦进入工业时代,人们都喜欢到市场上买铁器,既方便又便宜,落后的手工打铁的铁匠铺自然就难以为继了,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但也不尽然。现在农村还有个别铁匠铺存在,打些镰刀、斧头、暖气钩子之类的,偶尔也能看到养马人来给马挂掌的,还有城里人找他们打些自己需要的东西。
如今,砧子搁在阴历深处,风匣布满岁月的蛛网,铁匠已不再是一个铺子的分量,落满铁屑的店铺,让这个行当岌岌可危,但传统的艺人们出于一种传统的偏爱,依然坚持着,让人们重温着人类农耕时代的记忆和硬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