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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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田螺有大乐趣。
田螺肉本身并无大味,人们除了喜欢它那紧致弹牙的口感之外,或许更加喜欢它烹饪后的香辣口味和嗦螺时的那种愉悦感。
在中原大地,尽管它在宵夜江湖中属于非主流的小众菜,但并不妨碍喜欢它的人去大快朵颐。当然,在江南水乡的夜市中,它尽可以大展身手,大显神通。
性格相对粗犷的北方人不太接受它,想来无非是因为它做起来麻烦、吃起来麻烦,且不能狼吞虎咽、满口噙香。但却忘了,嗦螺,吃的就是那份小雅致、小清新。
每当天气变热,就到了田螺在夜宵江湖闪亮“登场”的时刻。
在一众肥美的鱼、虾、蟹之中,小小的田螺同样是淡水河鲜,却实在太不起眼,仿佛河鲜班级里的“差等生”。因它出身淤泥,螺肉又小又难取,不爱它的人嫌它“没吃头”,但这无法承担饱腹重任的螺肉也有不少优点,譬如久吃不撑不腻、适合解馋,外加上价廉多产的特性,成就了它如今在夜宵场上的所向披靡。另外,田螺还有一重不显山露水的功力:鲜,懂吃的老饕会知道,螺在许多菜色中,都注入一味独到的鲜美。
嗦螺嗦螺,其精髓是一个“嗦”字。一份螺蛳做得成不成功,关键在于是否好“嗦”,味道好不好反倒成了次要的事情。善“嗦”的老饕,会先把做好的螺蛳挑一个出来“嗦”一下,要是好“嗦”,说明今天的螺蛳做得不赖;若是不好“嗦”,则会摇摇头,叹口气,说这个螺蛳做得不好。
一盘螺虽小,却能带来无上的乐趣,由此衍生出的“吃螺”元宇宙,也潜藏着国人见微知著的生活智慧。
作为水网密布的农耕大国,中国是全世界田螺科物种多样性最高的国家,大江南北的田螺大小、品种各有不同,但都能填补大众的口腹之欲。个头较大的田螺基本是圆田螺属,用来炒螺最佳;外形相对小巧、被大家称作“螺蛳”的,则大多是环棱螺属。据说,是螺蛳粉发源地人民钦点的熬汤主力军……
田螺身量虽小,却容得下大江南北的万千风味。
在北方,它只是人们佐酒的小配菜,且只是其中的之一。而在江南,它是一春之初的清雅滋味;在湘赣,它需要浴火重生泼辣重口才够味;在广西,它是怪味清奇主力军;在广东,它是人间本味小清鲜……
把一个螺蛳扔进嘴里,用舌头调整方向,嘴唇缩起,叼住螺蛳身子,猛地一吸,螺蛳肉探出大半个身来,螺蛳头咬断,螺蛳肠子留在壳里,整个动作要一气呵成,必须快、稳、准———夹得快,把得稳,咬得准,中间不能有丝毫犹豫。嘬螺蛳的力道也有讲究,力道大了,整个螺蛳肉都出来了,除了吐螺蛳壳外,还得再吐一次螺蛳肠子,多了一道工序,显得不那么专业;力道小了,螺蛳肉吸不出来,而且再次吸的时候因为少了弹出的距离,就更不容易吸出来了。这时候就得用舌头迅速调整方向,在螺蛳尾用力吸一下,把螺蛳肉吸到螺蛳尾,再用舌头重新把开口部分调整过来,用力一吸,保准能吸出来。
螺肉入口,韧劲十足,光滑弹牙,满口清香。
虽说田螺在河湖、沟渠间唾手可得,吃螺却是一桩精细的活计,烹饪前用工具夹掉田螺的尾尖部、放在水盆里充分吐沙,都是事前必要的处理步骤,如此烧出来的螺才能保持洁净、没有土腥味。同时,它吃起来却有个缺点,那就是会弄得满嘴油汤、满手汁液。特别是对于不太善于嗦螺的北方人来说,既然嗦不出肉来,那就只好下手用牙签挑了。
如此一来,端酒杯的手就被占用了。嗦螺者只有先清除手上的油腻,才能偕友举杯畅饮。
小城的螺蛳,在一众水产中算不上稀奇,一年四季都可以见到,但最好吃的,要算清明螺,肉多味美。汪曾祺在《故乡的食物》一文中说道:“我们家乡清明吃螺蛳,谓可以明目。用五香煮熟螺蛳,分给孩子,一人半碗,由他们自己用竹签挑着吃。”过了清明节期,螺蛳进入繁殖期,螺肉里会夹杂着仔螺,一不留神就会像满嘴含沙一样。
小小的田螺虽然不起眼,但却被老饕们早早发掘、在国人的餐桌上飘香已久。考古学家们由柳州白莲洞遗址、大龙潭鲤鱼嘴遗址、柳城巨猿洞等地的螺壳堆积物推断,大约在距今3万年的旧石器时代晚期,当地先民已经学会火烧螺蛳、用骨针轻巧“撩螺”;云南昆明滇池边的古城村遗址下也埋藏着一座蔚为壮观的螺蛳山,还出土了骨锥、鱼骨、铜锥等等用以吃螺的“专属器具”。
由此可见,智慧的祖先们彼时已有了一套巧取螺肉获取美味的独到心得。
炎炎盛夏,毛豆花生是北方各地夜市的标配,如今大有蔓延全国之势。而在南方,啤酒配炒螺是各地宵夜的标准结局,尖椒、八角等香料在螺肉上催发出鲜香咸辣的多重滋味,为一个个深夜增色增香。有闲的食客们沉迷于“嗦螺”本身的酣畅,唇齿之间,轻轻一嗦,螺肉便应声弹出,螺壳内的鲜美汤汁也随之入口。
所以,即便是在我生活的这座中原小城,夜市摊点上的田螺也司空见惯,喜欢嗦螺者也不在少数。
如今时值盛夏,又到一年烟火四起、螺蛳肥美时。当老饕们专心致志的嗦螺声渐起之时,对生活的热爱也蒸腾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