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学礼
我的老家在豫西农村。以前,由于村里没有一家像样的企业,村民全靠土里刨食,相对比较贫困。近几年因打工潮的涌动,加上农村种植结构的调整,村里的面貌逐渐改变。
饭场,就是吃饭的场地,并非家里的餐厅,也不是饭店。笔者要说的是在农村街口那些相对比较热闹的地方。对于祖祖辈辈长期居住在城市的人,可能有些陌生。
在农村,每个村庄都会有那么几个比较热闹的饭场。以前的饭场,可是最“繁华”,也是最吸引人的地方。
那时的农村,吃饭非常简单。记得小时候,食材匮乏,人们吃饭的标准是只要能填饱肚子就行,一顿饭能吃上几个菜,那是根本不敢奢望的事。
大部分人家几乎是清一色的素食,且种类单一。
早上一碗玉米糁糊涂稀饭,里面煮几块红薯轱辘,黑不溜秋的红薯面蒸馍,就着自己腌制的咸菜。中午捞面条,照样是红薯面擀的,偶尔吃一顿小麦面粉做的白面条,那是家里来客人时才招待的。晚上仍是稀饭,不是玉米糁就是红薯面糊涂,下饭的菜一般都是生拌萝卜丝或者白菜丝,或者就着韭花咸菜是常有的事。偶尔也会把萝卜白菜炒熟吃,因为炒菜费油,一般人家是不常吃的。
虽然饭菜简单,但到了吃饭时段,就是饭场最热闹的时候了。大人小孩都会端着饭碗,从家里走出来,在饭场聚集。碗边上放一点菜,讲究一些的家庭,会弄个小碗(或小碟子)盛菜。
饭场其实没有什么餐桌、凳子之类的设施,最多就是有稍微平整的几块石头或者砖头,随地势摆放。人们坐在石头上,把菜碗放到跟前的黄土地上,边吃饭边聊天。
张家长,李家短,谁在外边遇到或听到奇闻轶事,就会在饭场里给大家传播、分享,边说、边听、边吃,有时还会引来一阵哈哈大笑,场面热闹之极。
各家各户条件大同小异,在饭场里吃饭,一日三餐大多以素食为主,即使有些家庭条件好的,也轻易不见大鱼大肉,除非到了过年过节时才会吃到。如果碰到谁的菜碗里放几片肉,那就是最让人眼馋的事了,就会不由地流出涎水,羡慕之极。一些嘴馋的就会厚着脸皮凑上去,伸出筷子,夹上一块,吧嗒吧嗒地咀嚼着,细细品尝,久久不愿咽下,美滋滋享受着。
村里有一位长者,辈分也高,都叫他“石头爷”,家里条件比别人稍微好一点,爱好“显摆”。石头爷瘦高个儿,下巴上留一撮两寸长的山羊胡子,说几句话,就会顺手捋一捋那几根钢丝状的花白胡须,显得很绅士的样子。那个年代,没有纸巾之类的东西,石头爷就经常在裤兜里装一块小手绢,时不时地掏出小手绢,在脸上和嘴上擦一下。
一次吃饭时,石头爷从家里端出来玉米糁稀饭和白菜炒萝卜丝,菜碟里还有几块油哄哄的五花肉。他左手端着饭碗,右手端着菜碟,两根指头上夹着一双筷子,张扬地把端菜碟的右手往前伸得老远,生怕别人看不到他碟里的肉。还故意装着选择能坐的地方,在人们前面转悠了一圈之后,在人多的地方找了个石头坐下。把夹着肉片的筷子在眼前晃了几圈,才放到嘴里细嚼慢咽,生怕别人看不到他碗里的肉片,边嚼边说:“嗨,还是肉香呀!”
饭场里吃饭的人们都眼馋地看着石头爷菜碟里那几片薄肉。就连旁边几只大红老公鸡也闻到了香味,伸出精细的鸡爪,边跳着,边把鸡头伸的跟捣蒜似的,发出“哽哽哽”的叫声,往石头爷的跟前凑。
其实,石头爷菜碟里的五花肉总共也就五六块,都摆在菜碗的最上边。石头奶奶刀工好,把肉片切得很薄很薄,几乎透明,看起来肉块很大。
石头爷是个既爱张扬又极“小气”的人,好吃的东西轻易不“让”别人,还老在人多时炫耀。都知道石头爷“抠门”,也就不上前凑热闹,换是别人,一些脸皮厚的村民早就围过来,把菜碟里的肉抢光了。
第二天中午,石头爷又端着饭碗出来了,又是在饭场里转一圈,在人多的地方找个石头坐了下来。人们看到石头爷端的菜碟里,还是萝卜炒白菜,但菜碟里只有两片肉,在菜碟表面平平整整的覆盖着,那两片肉特别显眼。石头爷便用筷子扒拉着碟里的菜,最后故意夹起一片肉得意地说:“还是肉好吃。”人们看到石头爷的筷子扒拉一阵后,每次夹起来放到嘴里的不是肉片,而是下面的萝卜白菜。
第三天,石头爷的菜碟里只有一片肉了,村民们看得真切。
石头爷依然又炫耀了一番,嘴上仍旧不离“还是肉香”这句话。
这时,爱“掂凉壶”的“二愣”大声说:“石头爷,那一块肉在你碟里都放三天了,快放臭了吧?”
人们一阵哈哈大笑。
听着是笑话,其实也是真事,因为石头爷过世二十几年,好多村民们还都记得他。
那个时代,因为经济相对落后,生活资料匮乏,特别是偏僻的农村,一碗红薯面条浇蒜汁填饱肚子就算一顿饭,也没有那么多讲究。
饭场也是人们相互交流的地方,充满了乐趣,人们分享着快乐。
由于工作原因,笔者早就离开农村,移居小城。虽居闹市,仍不忘难舍的乡情。趁星期天休息,驱车回到老家,随便在村里转悠,往日土坯瓦房几乎不见了踪影,新农村整齐的楼房依次林立,堪比城区的别墅。清一色的红色油漆大门,闪闪发亮,几乎能照出人影,大门两旁春节时贴的喜庆对联依然鲜艳夺目。街道上,每隔二三十米距离就有一个四五米高的太阳能路灯杆高昂着头站立在农宅的围墙边,阳光板蔑视一切地朝天仰望。
走在干净整洁的街道上,路旁的绿化带修剪得整整齐齐,若不仔细看,和城市里的独院小区还真没有多大区别。只可惜,在街口旁边,看不到昔日饭场吃饭时的石头、砖块和树木疙瘩。随着农村居住环境的改变,多年前的饭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时近中午,忙碌的村民三三两两回到家里,看到我在街上转悠,纷纷诚恳地让我到其家中吃饭。
在农村生活的乡邻,习惯了在亮堂的环境里吃饭,新房屋,新街道,却没有了吃饭扎堆说话的地方。
正是午饭时段,看到大多村民家都敞开着大铁门,村民们就干脆在自家的临街大门内,摆上一个小方桌,凳子围了一圈。桌子上摆满了形色各异、味美飘香的菜盘子,一家人围坐在小方桌旁,边吃、边说、边笑,其乐融融。
看到小方桌上自家地里种植的纯天然蔬菜,烹饪加工的五颜六色,装在盘子里,鸡子、鱼肉等各类肉品也成了小方桌上的“常客”,这时,随风飘来一缕缕肉香味,煞是让人嘴馋。
昔日饭场上石头当桌凳,一碗玉米糁就着咸菜,粗粮淡饭填饱肚子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了。
人们再也不会看到饭场上谁的菜碟里有几块肉片就馋的流涎水了。
石头爷那一片五花肉吃三天的笑谈也渐渐被人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