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恒

每到春节，大家都会不约而同地去拜访看望亲朋好友，我家也是这样。每年大年初三，我父亲总带着我们姐弟，给住在农村的两位舅爷拜年，年年如此。

听我父亲讲，奶奶临走时对他说，在她走后，要常去看望“大个”“小个”。大个是我的大舅爷，小个是我的小舅爷。在我的记忆中，每年春节，我们总是拿着双份礼物，但今年不一样，眼瞅着地上摆了三份礼物。我心下琢磨着，今年父亲备了三份礼，莫不是要走三家亲戚？

我问我父亲，为什么今年礼物备了三份？父亲看了看我，低头说道：“今年要到你大舅爷家一趟。十几年没有去过了。”

我感到疑惑，大舅爷家年年都去，要去就是全家出动，落下一个都不行。每年大年初三，我们这些做儿女的都要衣着崭新地由父亲领着出现在大舅爷家门前，从来没有缺席。现在又说十几年都没有去过，这种解释怎不令人生疑。

“你还有个舅爷，叫占个。占个是你的大舅爷。”

我这才知道，原来我有三位舅爷，可我更摸不着头脑了。既然“占个”也是我的舅爷，那为啥十几年来从未登门拜访过？

父亲叹了口气，他向我讲起了那段艰难困苦的往事。

那是在文化大革命前期，我爷爷因为成分不好，被停职待查。我奶奶和我爷爷刚成婚不久，还有一个在襁褓里的孩子。爷爷努力做工仍养活不了一家人，全家人吃了上顿没有下顿。我奶奶含泪抱着孩子，到几十里外的农村，去找她的父亲讨生活。

那时候农村地广人稀，有地就有粮食。虽说日子也紧巴，却不至于饿死。我奶奶和占个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一住就是十几年。等文化大革命过去，我奶奶这才带着儿女回到自己家。

我奶奶跟着爷爷在城里又生活了十几年，她的母亲在这中间已经离世，只剩一个脑筋清楚行动不便的父亲。

我老外爷生前共养育了三子三女，可轮到自己想要安享天年之时，却没有一个子女主动开口给自己安排一个去处。

几位子女陈述了很多理由，表示无力照顾父亲。那位瘦弱的老人，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门前那颗臭椿树下，可怜地等待着一群人高马大儿女成群的子女给自己一个安身之所。

六个孩子从早上谈到了中午，饭都没吃又接着谈到了晚上。眼看小孙子饿了着急吃饭，儿女们却还是没有讨论出什么结果来。

长子占个看着自己的弟弟妹妹，摆了摆手说道，既然你们都忙，老爹就我来照顾吧。不过，占个指了指臭椿树旁边那间破旧的小瓦房（那是老外爷住的房子），那间房，归我。

这下，爹总算有了去处。几位子女都放心满意地回家去了。

我老外爷九十岁了，每天吃罢饭就佝偻着腰，坐在占个家大门前晒太阳。我奶奶不放心她父亲，每月总要抽出几天赶来照顾。可往往是，我奶奶刚赶到占个家，看到自己老爹还坐在门前晒太阳，奶奶出去一趟买了点鸡蛋给老爹兜回去，却发现老爹已经被占个锁进房间里。

一来二往，占个总是这样，我奶奶心中愈发对这位长兄感觉到厌恶。这样又过了几年，老外爷去世，奶奶咬牙切齿地发誓再不与占个来往。

直到临死，我奶奶还对占个恨之入骨，临终交代我父亲，不许再登占个家门一步。父亲应允了。

“那为什么现在才想起去看望占个舅爷？难道之前他那样对待我奶奶，您都忘记了吗？”

父亲笑了笑：“你还小，你不知道你奶奶和你大舅爷同住了十年，你大舅爷没有撵过你奶奶一次，出门在外的闺女，能住在娘家十几年，这本就是大大的宽容。等到你老外爷需要照顾的时候，你大舅爷义不容辞地承担起赡养老人的责任，虽说要了那一间小破瓦房，却照顾你老外爷十几年，连你老外爷下世时的棺木、衣服、葬礼都是你大舅爷一手包办的。这难道不是孝顺吗？”

我挠挠头说道：“那我大舅爷把老外爷锁屋里也是不对。”

父亲站起来，背对着我说道：“锁起来，是让你奶奶感觉到大哥一家对老人不好，这样一来，你奶奶会更加频繁地上门照顾。试想一下，如果女儿回家总是看到老人一向安好，那么时间长了，会不会就不经常来看望了呢？你奶奶每次去你老外爷那里，不是给你外爷洗澡，就是给你外爷洗衣服，无形中不是也减轻了你大舅奶奶的负担了嘛。”

我恍然大悟。

父亲也笑了笑：“那你说，这么多年了，我们是不是应该主动去看望一下你的大舅爷？”

“太应该了！”我兴奋地回答父亲。

来源：汝河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