虢郭

鳌头村不小，四五千口人，村子就在鳌头山下，娘娘山，五纵山，长虫山，绵连逶迤。

这个村子，是我的祖居地，幼年时代便情有独钟，曾数次跟随爷辈叔辈前去上坟，只因来去匆匆，未曾到达山巅，只仰望诸山而已。

甲辰年孟春初七日，郭鸿志先生邀我同游鳌头，即欣然前行。

初春游赏，似乎别有一番情调。山坳间，经历了冰雪洗礼的禾苗青绿如玉，空白的春地则一片粉酥，踩之绵软如毯；那些雪松，却更见青翠了；柳枝摇摆着腰肢，显出婀娜的身姿来；草儿已经探出了青白色的头，张望着这萌动的世界；还有那弯弯曲曲的春水，水儿划过谷底的声音也仿佛清脆了许多，是春姑娘在缓缓弹奏一支春天的序曲吧。这浅浅而又浓烈的春天气息，对于我来说，是极喜欢的。我欢喜着这宁静的山野，欢喜着这按捺不住的萌动，欢喜着这能够预见的缤纷。

这愉悦的心儿，因为愉悦，看到那依旧黑枯的道道山岭，似乎都染上了一层新绿，在春风中跃动起来。

我们的车子在盘旋的山路上左扭右摆，拨动着我的心弦，萦绕着一曲童谣般的传说。

儿时的记忆中，只要出了村子，北望群山，总能看到高耸的娘娘山，不止一次听爱讲瞎话的叔父讲述一位大王与一位娘娘的故事。

这位大王在没有做皇帝之前打天下时，为了安全起见，就把他心爱的女人安置在山高林密的一座高山之巅。有一次他到山西侧的一个地方指挥战斗，当时两人约定，如果打了胜仗，就把军旗高高举起，向心爱的女人报喜；如果看不到军旗竖起，就是打了败仗，希望女人赶紧撤离高山上的住处，以防不测。

也许是上天有意戏弄这对患难情侣吧。这位未来的皇帝那天打了胜仗，准备升起军旗时，他却突发奇想，想戏弄一下自己的女人，也想试试女人对他的忠贞，就命令军士放倒了军旗。一番恶作剧后，皇帝突然想到玩笑开得有点大了，怕女人发生不测，赶紧骑着快马往山上赶。

走到山下的大安村时，人饥马渴，战马因疾驰而口渴难耐，再也无法奔跑。这时他看到一口水井，然而井旁没有水桶，无法取水饮马，情急之下，他大喝一声：“待我扳倒此井，井水倒流，就可饮马！”说来也怪，他走到井旁，扳动井上的石架和辘轳，那口井果然倒竖起来，甘甜的井水汩汩流出。于是人马喝了井水后，继续飞驰上山。

那匹神马喝了井泉后，生出磅礴力气，四蹄生风，践石齑粉，连纵五下，到达山顶。

可怜女人在山顶一直西望，始终没有看到男人的军旗，料定男人吃了败仗，生死未卜，伤心之余，三尺白绫，自悬于树上，顿时香消玉殒，一缕香魂追随男人而去。

赶到山顶的大王看到心爱的女人已经没了气息，禁不住泪如雨下，默默安葬了女人后，万千懊悔中下了山。后终成霸业。皇帝的后人为怀念这位忠贞不贰的先母，在山顶建庙，香火不断。

彼时的我，并不知道这位皇帝和娘娘是谁，许多年后，才知道这个凄婉的传说似乎与汉高祖刘邦和薄姬有关。

这个凄婉的传说，终于在今天得到了一次实地的探访。

我们的车子在距离山顶尚有百米的拐弯处停下来，一行三人迎着料峭的春风乘兴而上。

一座汉白玉牌坊，一座双层五角凉亭，原来，这里已成为山阴的伊川白沙镇程子沟村修建的孝文化山顶公园。

一排排碑林，讲述着汉高祖刘邦、薄姬、汉文帝的历史与传说，其中就有我儿时耳熟能详的那个传说。漫步碑林，儿时的记忆仿佛就浮现在眼前的碑林之上，久远而现实，缥缈而清晰。

关于薄姬的记载见诸于《史记·卷四十九·外戚世家第十九》及《汉书·卷九十七上·外戚传第六十七上》。她的一生可谓跌宕起伏，历尽艰难曲折，最终荣登高位。

史料记载，薄姬原是项羽部将魏豹的妾室，魏豹被韩信击败后，薄姬被召入汉宫。但薄姬入宫一年多，却连刘邦的面都没有见过。

相传薄姬年少时，与管夫人、赵子儿交好，约定三人之中不管谁先富贵，都不要忘了其他二人。后来管夫人、赵子儿先后受到刘邦宠幸。两个美人侍候刘邦时，相见笑说与薄姬初时的约定。刘邦问起当中因由，两人俱以事实相告。刘邦心凄然而怜惜薄姬，当晚召见宠幸她。之后，薄姬即有身孕，生下儿子刘恒。刘恒八岁时被封为代王。自有子后，刘邦鲜有和薄姬相见。刘邦驾崩后，因为薄姬少见刘邦，地位也不高，所以准许她出宫，从其子到代地就国，是为代王太后。

刘邦死后，吕后专权长达十六年。公元前180年，专权的吕后死后，大臣议立新帝，认为外家吕氏不善，皆称薄姬仁善，故迎立代王刘恒为帝，是为汉文帝，尊薄姬为太后。汉文帝死后，太子刘启即位，是为汉景帝，尊祖母薄姬为太皇太后。公元前155年，薄姬去世，葬于汉文帝霸陵之南，史称“南陵”。

纵观史料，薄姬在刘邦称帝之前，两人并无交集，更不可能存在两情相悦、举案齐眉的恩爱故事。所以，关于娘娘山、五纵山的传说，与刘邦和薄姬有关，或许是后人杜撰的一种美好寄托吧。

想到此，我的心里豁然开朗起来。从孩童时代就萦绕在脑海中的那个美妙的传说，今天终于寻到了它的根。虽然传说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但也让我觉得不虚此行。我想，这个美丽的传说，依旧可以作为美丽的传说相传下去，因为它表达了人们对不渝爱情的赞颂，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家乡山水的挚爱。这才是这个故事久传不衰的最大力量吧。

在这样愉悦的思绪中，我缓步于碑林之中，赏析着青碑之上的每一个文字，从山水记述到薄姬传记，从文帝尝药侍母到老莱子戏彩娱亲，我是行走于历史与传说的水天一色之中，绚丽的彩霞与北飞的大雁在眼前翩翩起舞。

不知不觉已到山顶。雕梁画栋的屋舍，八面玲珑的彩塔，虬枝如龙的古槐，远处的群山，近处的村落，苍茫的原野，尽收眼底。这真是一处绝妙的所在。虽然人间春色尚浅，却也自有一番别致气象。

此种景致，让我神思恍惚，仿佛我已幻作登临滕王阁的王夫子，推开雕花的阁门，俯视彩饰的屋脊，山峰平原尽收眼底，湖川曲折令人惊叹。遍地是里巷宅舍，许多钟鸣鼎食的富贵人家。舸舰塞满了渡口，尽是雕上了青雀黄龙花纹的大船。此时正值雨过天晴，虹消云散，阳光朗煦，落霞与孤雁一起飞翔，秋天的江水和辽阔的天空连成一片，浑然一色。傍晚渔舟中传出的歌声，响彻彭蠡湖滨，雁群感到寒意而发出的惊叫，鸣声到衡阳之浦为止。

此时，五纵山腾挪跌宕，长虫山逶迤蟒动，鳌头山岿然参禅，暴雨山若隐若现。身处高山之巅的我，与这美丽的景致浑然一体，不亦乐乎，不亦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