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忠彦
跟随李占成老师学习《易经》，明了《易经》最基本的思想就是“利他”。这让我想起母亲讲的彭氏家族很多“利他”的轶事，而常常萦绕于心的是最后一块红烧肉的故事。
我的家乡在汝州市西南部的九峰山下，如今的汝州市、鲁山县、汝阳县三地交界处，都属老汝州过去管辖的地盘。老汝州号称“曲子窝”，人人热曲子、哼曲子、爱曲子，爱得死去活来，一帮土里拔脚的艺人们硬是哼着这些民间小调甩跷登台，石破天惊地哼出个河南第二个大剧种———河南曲剧。
七零八落散居在九峰山褶皱中的村民热戏，祖祖辈辈，苦难的日子也要哼着曲子快活过。20世纪50年代初，翻身得到土地的农民田间哼曲子、走路唱路戏、夜里排大戏，村村都有曲剧团。我们村的曲子团恢复后，从观上村请来了“老少美”当教师。教师吃派饭，全村一家家轮。我父亲热戏，我奶奶茶饭头儿好，教师轮到我家总能吃到可口的饭菜。故而，此后散罢夜戏教师总是到我家里吃夜宵。奶奶倾其所有，变着饭菜花样让教师吃得香甜爽口。
清苦寡淡的日子因为村戏的濡润丰盈滋味起来，光阴也就飞得更快，“刺啦”一声就到了1955年的腊月。村剧团小有名气，寒冬腊月连板排戏，正月里要连台演出。年关逼近，奶奶才抠出些钱让父亲割3斤肥猪肉，放到对门老赵家的肉锅里煮熟，并由老赵在油锅里代为加工成一块方正的红烧肉。这块红烧肉在大年初一早晨作为最最重要的供品，敬罢祖宗神灵后就被奶奶放进悬挂的竹篓里，专门招待客人，就是大年初一中午的年饭，家人也难得开荤吃上一口。
村戏开场的锣鼓初一上午就敲响了，节日立马热闹红火起来。按派饭顺序教师的年饭是不轮我家的，可是父亲还是把教师请到了我家。因事前没约，奶奶和母亲在厨房里临时忙碌起来。奶奶把白菜、粉条、豆腐、红烧肉放在锅里熬杂锅菜，母亲添锅馏白蒸馍。冒尖一碗杂锅菜上面齐整地躺着一拉溜儿6块红烧肉，香喷喷的，薄溜溜的，红白相映，香气凝人。另有一碗凉拌芥菜片儿和油炸豆腐丝儿。我父亲陪着教师吃年饭，吃的斯斯文文，半拉儿白蒸馍嚼的很慢，筷子偶尔夹起一根粉条或一块豆腐，总不招惹那些红烧肉，而嘴里却时不时地说：“老师，吃肉、吃肉，大过年的您为俺村教戏不能和家人团圆……”教师在父亲的恭让中，风扫残云般吃下了5块红烧肉，这才用筷子指着仅剩的一块红烧肉说，你吃，你也吃嘛！父亲说下午还要登台，吃肥肉怕拉肚子。教师看了看父亲，又夹起了那块红烧肉，快送到嘴边时不知想起了什么又放下了。
教师走后父亲把剩馍菜都端进厨房，像母亲、妻子一样夹进碗里一些萝卜粉条菜，抓起一个黑面馍狼吞虎咽。我奶奶小心翼翼地夹起那块红烧肉在清水里涮了涮，放进竹篓的碗中，把剩菜往我母亲和父亲碗里拨，父母亲几乎同时说，粉条白菜都不多，瞧亲戚、看大戏，明天客人多，再说今夜儿散戏就半夜了，教师还得加餐垫补垫补……奶奶就把剩菜留下了。到夜里散罢戏给教师做夜宵时，奶奶把中午的剩菜热了，并把那块红烧肉一切为三在油锅里过一下，放在菜上面，教师一筷子夹起三块红烧肉，香滋滋地吞进了肚里。
这年正月，亲戚、朋友一拉溜儿地来，奶奶就凭着这个3斤大的红烧肉方，精打细算，让所有进门的客人顿顿不离肉，直到正月熬尽还剩下最后二指宽一小块红烧肉，总算撑起了彭家好客的脸面。
奶奶在我5岁那年的腊月病逝。当我懂事后向父母追问最后一块红烧肉的故事时，父亲说你奶奶勺子把握得牢，内紧外松，苦家人利他人，好吃的都让客人吃了……母亲接过话茬：“脸面值千金。一家掌勺子把的，大正月的不能让脚踏门里的客人吃荤见肉，那就没脸面活人啊！你奶奶常这样说，绞尽脑汁让客人吃得滋润……”
1956年的正月，客人一拨一拨的来家，奶奶用萝卜、白菜、粉条熬杂锅菜，最后总要切几片红烧肉放进里面熬炒，盛菜时把红烧肉摆在上面撑门面。多数客人都知道我家日子过得紧巴，不忍心把几块红烧肉吃完，总要留下一两块。每次吃罢饭，奶奶就把剩下的一两块红烧肉在清水里涮涮存起来，到再来客人时把红烧肉在油锅里过一下，一块分三块，放在菜上面装点脸面。不出正月到我家的客人都能吃上红烧肉，只是那红烧肉的个头越变越小，越变越薄，而奶奶和亲戚的情义却越来越厚，奶奶大方好客的名声越来越大。
正月在村戏的浸润中收尾了。春耕开始，教师也要回家。教师在送行的丰盛午宴中喝醉了，吐得乌七八糟。没有走成的教师被父亲背回家里，半夜醒来“饿”字还没说出口，奶奶就把一碗酸汤面叶做好，教师喝刚喝几口，奶奶把一碗杂锅菜做好了，上面躺着1956年正月月末———我家仅剩的二指宽的一块红烧肉。那块红烧肉风光八面地躺在白菜粉条上面，忽明忽暗的油灯下憨厚地笑望着教师不语。教师泪盈盈地把那块红烧肉挑向一边，夹起粉条“吸吸溜溜”地向嘴里扒拉。奶奶破例走进堂屋劝饭说：“孩子受委屈了，没明没夜教戏，老婶子没让你吃得劲。这块肉不能再剩了，看着你吃进肚里俺心里才安生！”教师感激地抬头看着我奶奶，良久才含泪把最后一块红烧肉吞进了肚里……
奶奶离开我们已经56个年头了，而“最后一块红烧肉”的故事，时常晨钟一样撞击着我的心灵，唤起纷纷的思绪。如今学习《易经》勾起了这段尘封的往事。奶奶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她（他）们虽然多目不识丁，不曾咬文嚼字地学习《易经》，更没有像现在的我们在李老师的引领下系统并幸福地分享《易经》的奥妙和精要，但《易经》“利他”的精髓要义深深地融进国民的血液和灵魂中，并付诸为人处世的点滴行动上，并一代代地传承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