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虢郭

在绵延如屏的箕山山巅遇见李白，在山林泼翠的茅屋前与李白纵酒放歌，该是怎样的一种洒脱，你想过吗？

我没有多想，纯属偶然，就在这山水间，遇见了李白，一位唐代的谪仙人与当代的臣本谪仙人，就这样不期而遇。

时令是癸卯年庚申月戊申日，初秋。

我刚刚走到汝州北境，马岭山之阳，箕山古道，西有伊川半坡白窑，东有登封颍阳王堂，忽然就听闻半山腰一阵嘈杂。

来来来，两位老兄，今天啥也不说了，老朋友难得一聚，不谈国事，不谈工作，就是喝酒，不醉不归，喝醉不归！

两位老兄，人生短暂，也就几十年一眨眼的功夫就过去了，就像这滚滚东流一去不复返的黄河水，就像这很快变白的黑发。所以呀，人生得意之时就应当纵情欢乐，不要让这金杯无酒空对明月。我们现在有酒有肉，边吃边喝，喝它三百杯也不为多！

两位老兄，不要磨磨唧唧，不要偷奸耍滑，输了就赶紧喝，喝得慢的，自罚三杯，快点快点喝酒吧，举起的酒杯不要停下来！

两位老兄，你们喝着，让我来为你们高歌一曲，请你们仔细听着，

整天吃山珍海味的豪华生活有什么珍贵，只希望咱们都每天都无拘无束、自由散漫、酩酊大醉、醉生梦死，醉梦中的世界是多么美好！

自古以来圣贤无不是冷落寂寞的，只有那看淡人生进退、淡泊名利、自由自在喝酒的人才能够为后人所津津乐道！

两位老兄别不信，你们想想当年的陈王曹植是何等潇洒，在平乐观邀请一帮好友，斗酒万千开怀畅饮，宾主尽情欢乐，这是何等的快活与豪壮啊！我们虽然只有三人，但吆五喝六、觥筹交错，酒到深处，不也自有一番妙趣吗？

丹丘兄呀，我还没醉，你怎么说我今天兑的钱少，对不起这桌丰盛的酒菜。我李白有的是钱，你只管把美酒佳肴呈上来，咱们兄弟三人，不，三个浪人，不醉不归，醉了不归！

来来来，上酒上酒，来来来，喝酒喝酒，什么名贵的五花良马，什么昂贵的千金狐裘，都比不得这得劲的美酒，都拿去换酒吧！丹丘兄，我的好老师，把你的孩子喊出来，帮着倒倒酒、拿拿筹、监督着该谁喝酒了。来来来，上酒上酒，来来来，喝酒喝酒，一醉解千愁！

三位前辈终于醉了，醉眼中的他们，连我什么时候偷偷加入喝酒的行列，也毫无察觉。或者，夕阳西下，似醉似梦的他们，把我这后生看成了他们拉长的身影吧。

此时的他不再是孤独的，没有了“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他，元丹丘，岑夫子，还有他们的影子，我，已经围住了石桌的四面，足足对局。

因而，我也醉了。醉眼中的世界，任时光缓缓倒流，徐徐重现，就像走入了太虚幻境。

那是唐朝的一片蜀地。我与他不期而遇。

前面是，十五岁就接受道家思想，一生都在入道和济世中纠结的李白；后面是，看淡人生进退，惟愿与青山碧水、清风明月为伴，似乎比李白更清醒了一些的我。

彼时的他就在我的前面，远游的历程从成都与峨眉山开始。他肩背长剑，时不时拿下来舞弄一番，似乎虎虎生风。不知不觉，走出蜀地。

二十六岁的他，游历了烟波浩渺的洞庭，领略了江南的秀美，却更想着北方雄浑的嵩山和东都洛阳诱人的政治圈。与从弟一道，他游山玩水，迤逦北上，来到汝州。

登上巍峨的龙兴阁，远眺青屏一般的伏牛群山，近观奔腾不息的汝水碧波，他豪情大发，欣然写下《夏日诸从弟登汝州龙兴阁序》：

夫槿荣芳园，蝉啸珍木，盖纪乎南火之月也。可以赴台榭、居高明。吾之友于顺此意也，遂入精胜，得乎龙兴。留宝马于门外，步金梯于阁上，渐出轩门，霞瞻云天。晴山翠远而四合，暮江碧流而一色，屈指乡路，还疑梦中；开襟危栏，宛如空外。呜呼！屈宋长逝，无堪与言。起予者谁，得我二季。当挥尔凤藻，挹予霞殇，与白元老见俱莫负古人也。

此时的他青春年少，对汝州优美的山水极尽褒扬，对未来的人生充满憧憬。

游汝州之后，他南返江夏，二十七岁时在湖北安陆与退休宰相许圉师的孙女结婚，寻求入仕之道。

从二十七岁结婚到四十二岁在玉真公主和贺知章的推荐下，被唐玄宗召见，任职翰林待诏，十五年中，他一直处于多方推介自己却屡屡吃闭门羹的人生低谷期。苦恼失意彷徨的他，更加向往于隐居飘逸的道家生活。

他的这一段岁月，似乎更合我的境界。

于是，我跟紧了他的脚步。

我知道，此时的他与故友、隐居嵩箕的元丹丘走得很近。我知道他要去哪里，所以不会跟丢，不用开启导航。

我远远跟着他，漫步伊洛河畔，听他吟诵“吾爱王子晋，得道伊洛滨”的句子；徜徉于嵩山五柱峰的绝壁下，看他把一首仰慕仙风道骨的诗赠送给石室中修炼的女道士焦炼师。

在颍川谷地，在嵩箕山脉，他与元丹丘纵情于山水之间，吟诗论道，开怀畅饮。他羡慕元丹丘的超然脱俗、清静无为，元丹丘爱慕他的豪放浪漫、出口成章。

他们白天同游同醉，夜晚抵足而眠。

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酒醒之后，尽管对好友隐居的生活羡慕不已，但他还是没有熄灭施展抱负的雄心壮志。735年冬，他终于走了，去了离权力中心很近的东都洛阳。

他前脚刚走，岑夫子后脚就来了。直接找到了元丹丘的新居。

元丹丘的新居真心不错，北倚马岭，连峰嵩丘，南瞻鹿台，极目汝海，云岩映郁，有佳致焉。

接到好友的鸿雁传书，他从洛阳匆匆赶回好友的新居。

多了一位有着同样志趣的朋友，三人少不得纵情山水、把酒临风。虽已微醺，却也不觉沉醉。于是返回元丹丘的新居，添酒加筹重开宴……

见酒不喝，一场大罪。于是，我悄悄蹭进了饭局。

“你看，那不是鹿台山吗，还有若隐若现的汝海吗，今天真的不虚此行！”忽然一声河东狮吼，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

我的身旁，是众多的文友，我的脚下，是如屏横亘的马岭山，北望，颍川如谷，颍水似练。

李白，飘然驾云，倏忽不见，唯留满嘴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