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山夹一川,汝河流中间”。汝州古城铺排于汝河北岸边的平川里,北部、南部,群山绵延,如同屏障。西南山脚下起起伏伏的褶皱间有个偏远的小山村———徐庄,就是我的故乡。汝州城几千年来都待在原地,徐庄村也不可能长出腿脚。但近年来,两者之间的距离却似乎一年一年越来越近了。
三十多年前,我初中毕业到汝州城读师范,早晨扛着行李走三四里泥土路,走下一座陡坡后站在太山庙村的公路边候车。一辆破破烂烂的公共汽车载着我先晃三十多里拐到西北方向的庙下,再折向东南晃三十多里来到汝州城,到学校时都快中午了。
毕业后定居汝州,回老家时就像洄游的鱼儿一样,沿着从前那条公路逆向而行,带着老婆孩子一起去汽车站搭车。随着改革开放,经济快速发展,乘客越来越多,车上越来越挤,寥寥几辆国营客车逐渐变成浩浩荡荡的个体联营车队。但在太山庙下车后,都得先弯腰爬上那架高坡才能望见二三里外的村子。坡陡,路长,气喘吁吁时,饥渴难耐时,我不止一次在心里默默赌咒:等我哪天当了大官,非得把这座“恨人坡”推倒铲平不可……
后来,穿越汝州的第一条高速公路———宁洛高速通车,城南的汝河上耸起了一座坚固的混凝土大桥,连接高速入口与城区。从此,过河的汽车、马车、人力车、自行车不必在鹅卵石遍地的汝河滩里蹒跚颠簸,不用再交钱碾过附近村民搭起的简易浮桥、摆渡船过河。那时,我买了第一辆摩托车,骑摩托车渡河回老家虽然道路蜿蜒、一路风尘,但感觉比走庙下还是便捷了一些。
十年前,政府推动“村村通”道路硬化工程,中国农村坎坷不平的“泥土路”一年年鸟枪换炮,蜕变成平平坦坦水泥路,村街两旁很难再闻到牛粪猪粪的臭味了。更加出人预料的是,偏居一隅的徐庄村竟然也迎来了自己亘古未有的高光时刻:“汝州———徐庄”客运班车通车了!有了停在家门口的直通车,不再遭受那座“恨人坡”的蹂躏,我们回老家的次数慢慢增加。全村的男女老少更是做梦都想笑出泪来,腰杆子似乎也比从前挺直了些呢。
这趟客车串起了像徐庄一样散落于坡坡岭岭上千百年来不通客车的十几个村庄,让沿途的数千农民不用再翻坡越岭下坡到川道旁等车,让他们也品尝到了“开门见公路,抬腿上客车”的扬眉吐气。从此,进城不再是一件让人发怵的麻烦事,而是大姑娘小媳妇们说走就走的旅行。那些白头发的爹娘也觉得一下子离城近了,隔三岔五坐车进城看看儿孙,或者笑眯眯地托司机把带着露珠的果蔬捎进城里,让吃啥都得掏钱买的亲人们尝个新鲜。
八年前,我买了一辆国产SUV。回老家时,向南过汝河桥后向西,在王庄扭头向南,沿着一道山坡的脊梁前行。我们追着通往老家那趟客车的背影,一边走一边欣赏道路两旁乡村游园里弯弯曲曲的健身步道旁的亭台楼榭。辨认着农家小院门前越来越亮眼的花卉品种,品评着村街两旁乡村振兴壁画构图的神似与形似,惊叹着荒山野岭上密密麻麻的太阳能电池板海洋般的一望无际。春天,穿行在绿油油的麦田间,呼吸着甜滋滋的油菜花香,简直像漂浮在梦境中一样令人目醉神迷,恍惚有一种尾随陶渊明误入桃花源般的虚幻感。
五年前,一条直达汝州南部深山区九峰山的公路开通了。这是一条穿针引线的扶贫公路,也是一条风景优美的旅游公路,很快成了俺们回家线路中的“新宠”。驾车出城,过汝河大桥沿高速引线向南,经产业集聚区,过汝瓷小镇,地势渐渐升高,视野渐渐开阔,风景越来越美。远处连绵的山峰上,一架架高大的风车像一群童话里的巨人一般,悄无声息地转动着臂膀。它们是令人心动的壮丽风景,是充满希望的清洁能源,也在把春夏秋冬的风能变成源源不断的财富。
前边路旁,就是远近闻名的万亩田园综合体———硕平花海。此地本是鸟不拉屎的虎狼爬岭,这两年却成了鲜花盈野的旅游打卡地,附近村民不出远门就能来花海打工赚零钱。这里的“网红桥”更是赫赫有名,从汝州摇向全国,摇上湖南卫视,成了一档“摇啊笑啊桥”的娱乐节目。驶过花海,下公路向西,走娘庙村、十字路村、寺湾村、董沟村,再左拐右拐穿过三五个村子,就能闻到老娘做的饭菜香味了。
今年春末,老乡兴奋地告诉我个好消息,说寄料镇与蟒川镇交界处一处不起眼的断头路———东龙潭沟与白土坡中间那段陡峭的羊肠子路通了。经此处回徐庄,路直村少,不弯不绕,美得出奇!
翌日清晨,我驾车启程,沿九峰山旅游公路出发,过硕平花海后没有右转下村道,而是瞄准南山翠峰上的风车一路疾驰,到滕口村再右转向西,擦过水岸栖居,穿过东龙潭沟,一脚油门穿过那截乌黑发亮的柏油路。爬上白土坡村之后,路程显示25公里,时间刚刚33分钟。遥想当年去师范上学时黎明出发晌午进城的往事,让人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沧桑感。
拉下手刹,静静俯瞰,故乡徐庄就像一幅画一样铺展在我的眼前。村子周围绿色的田野上,在金银花种植合作社的花田里,四邻八村赶来摘花挣钱的乡亲们如同一群群彩色的蜜蜂,在不同的地块里忙碌着。大家可能腰酸背痛,但一定有说有笑。
她们采摘着花朵,采摘着汗水,采摘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