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12点多了。他试着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的左腿已经断了,动弹不得。强忍着剧烈的疼痛,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被关押在一间黑屋里。地面上的麦秸草铺上,并排躺着12个人。
张子帆身子一动,马上惊动了睡在他身边的一个人。那个人见他醒了,轻声问道:“子帆,你醒了?”张子帆听出这人是他的战友徐清江。回问说:“清江,咱们这是在哪儿?”徐清江说:“子帆,咱们都被临汝县国民党保安团抓了,现在被关押在县城监狱里。一共有20多人,都是咱们豫西抗大的学生。”
听徐清江这么一说,张子帆慢慢回忆起了受伤时的情景。那天上午,豫西抗大的学生跟随皮定均、徐子荣支队撤出大峪抗日根据地,此时日军已宣布投降,国民党军队开始下山“摘桃子”。为了避免与国民党军队正面冲突,皮徐支队奉命南下。部队刚撤出大峪山,即在临汝县城东部的石槽王遭到临汝保安司令黄万镒部的伏击。张子帆与战友们立即开枪还击。激战中,张子帆被一颗子弹击中左腿,顿时昏迷过去,后面发生了什么事,他都不知道了。
张子帆正和徐清江小声交谈,突然牢门被推开了,七八个国民党士兵进来,把张子帆和另外三个受伤的战士抬出去。四个伤员被拖到一间审讯室,张子帆看见审讯室里一张桌子旁坐着两个当官模样的人,另外一个在则坐在一张矮桌旁,好像是个记录员。张子帆仔细再看,吃了一惊,坐在左边的那个当官模样的人,竟然是他上中学时的同学孙文甫。
当年他们共同在开封一所中学上学。孙文甫家是地主,因此,孙文甫在学校花销十分铺张,很是张扬,可是他的学习成绩却很一般。张子帆虽然家境一般,但学习很好,因此孙文甫常有问题向他请教,两人因此关系很不一般。后来中学毕业,俩人各奔东西,七八年再也没有见过面,没想到在这么个地方,两人又见面了。
孙文甫似乎也认出了张子帆,他的面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与张子帆对视那么一阵后,孙文甫仿佛平静了许多,装出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用手轻弹了一下桌子,审讯开始了。
孙文甫首先逐个问了四个受伤战士的姓名、年龄、籍贯、出身,然后问他们什么时候参加的八路军,在军中担任什么职务,是不是共产党员,愿不愿意反省退出八路军。
四个受伤战士对孙文甫的问话没有一句话回答,反而质问孙文甫:“我们是八路军战士,在抗日前线与日军浴血奋战八年,终于打败了日本侵略者。日本人宣布投降了,我们共产党八路军从和平大义出发,不愿与国民党军交恶,准备撤出临汝县,你们为什么伏击我们?打死打伤我们八路军战士,把我们抓到这儿,这是挑动内战的反革命行为,快把我们无罪释放!”
对受伤战士们的质问,孙文甫一言不答。坐在他身旁的那个当官的却把桌子一拍,怒道:“全是狡辩,看来你们是要顽抗到底了,先押下去,改日再审。”
这时,孙文甫在那个当官的耳边低语一阵,那个当官的起初呈现出吃惊的样子,继而点了点头。
张子帆他们四个受伤的战士被推出了审讯室。让张子帆不解的是,其他三位受伤战士仍被押送到老地方关起来,而他则被关押在另外一间屋子,并且这里只关他一个人。
张子帆坐在屋里心想:这肯定是孙文甫的安排,他为什么要单独关押自己,是要诱降吗?还是另有企图?如果孙文甫真的来诱降,自己该怎么办呢?
果然,中午的时候,孙文甫和一个士兵掂着两三个盒子进来了,盒子里全是肉啊菜呀的。孙文甫把盒子里的肉菜摆好,直接说道:“子帆老同学,先吃饭吧。”
张子帆抬眼望望他说:“我还以为你不认识我了呢!怎么摆上鸿门宴了?”
孙文甫摆手说:“子帆,别把我看低了,我只是来叙叙旧。自从开封一别,怕有七八年咱们没见面了。这几年,我又到武汉、重庆辗转上了几年学,这才实现青春理想,如今我是这儿的军法承审官,你们的案子由我负责。”言语之间带着点洋洋得意。
张子帆微微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要祝贺孙兄高就,只是你做的军法承审官,怎么审问起我们这些抗日战士来了。你应该坐在审问日本战犯的审判桌上才对。我们抗日有罪吗?如今,国共两党还没有分裂呢。你们的蒋总统还要与共产党一起和平建国呢,你这样做是一种分裂行为啊!”
孙文甫也笑说道:“子帆你不愧开封中学高才生的称号呀,还这样伶牙俐齿。说说你怎么来到这儿了,这几年有什么遭遇?来来,咱们边吃边聊。”
张子帆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肥肉送进嘴里,边嚼边说,我知道你今日的用意。是要诱降,不过我也不瞒你,对你说说这几年我的战斗历程吧!自从开封中学毕业回家后,本来是有机会深造的,怎奈我的家境不如你家富裕,没钱继续上学了,回家之后就当了个小学教员。谁知道刚当教员一年,日本侵略者就进了我的家乡,烧、杀、抢、掠,无所不用其极。为了抵抗日本侵略者,我参加了县武工队和日寇打起游击战。八年抗战里,我在火线上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自从成为一名共产党员后我才深深领会,人生要活得有价值有意义,就要像《共产党宣言》写得那样,为全世界无产阶级的解放而奋斗,为全中国的劳苦大众解放而奋斗,为建立一个没有压迫没有剥削的新中国而奋斗,这成为我的信仰。为了这个信仰,我将像每一个共产党员那样,宁肯牺牲也在所不惜。老同学,我的心里话已全盘托出,一点儿也不向你隐瞒,你可以把我的话向你的上司报告,即使下一分钟死去,我也要含笑而去。
孙文甫听着顿时呆住了,愣了好长时间,才缓缓说道:“子帆,也许你的话是对的,但是没有生命了,你所说的美好理想有什么意义呢?今天我为了咱们同窗之谊,也为了拯救一个人才,向张伯祥县长求情并许下诺言,只要你肯反省认错,我就可以放掉你,哪怕你走了之后重新投入共产党也可以。难道你不珍惜生命?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啊!”
张子帆说:“老同学,你也不用为难,我已经说过,为了共产主义的信仰,我肯用生命置换。”
孙文甫又说:“子帆,你断定共产党一定会胜利?日本投降了,国民党有数百万大军,蒋总统是绝不会让共产党在中国这块土地上存在的。仅凭共产党少得可怜的军队,低劣的武器,能和国民党抗衡吗?最终的失败一定是共产党。到那时,你的生命岂不白白葬送,你认真想想吧!”
张子帆微微笑道:“古人说,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别看国民党现在有数百万大军,有先进的武器,还有美国人帮助,但是历史告诉我们,没有人民拥护,强者会变成弱者。中国共产党成立时不过数十人,如今却是星火燎原,逐渐发展壮大。尽管国民党蒋介石围攻他数十年,企图消灭他,但却始终难达目的,反而让他茁壮成长。最根本的一点,就是他有人民群众的拥护,只要共产党始终贯彻为人民服务、为劳苦大众谋利益的宗旨,最后的胜利一定是中国共产党,我坚信这一点。”
孙文甫摇摇头无奈说道:“子帆,我是真心为你好,看来我是爱莫能助了。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我就不去送你了。你如果还有什么话留给家人,也可以托我带去。”
张子帆说:“谢谢,我是有好多话想对父母亲人说,但都不必要了。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你能见到我的父母,对他们说,子帆用自己的生命践行了他的共产主义信仰。老同学,我也有句话留给你,相信不久,当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新中国成立之时,你如果活着,请到我死的地方对我说,子帆,你说的不错,信仰的力量是最伟大的。”
两人这次谈话不久,张子帆就和他的20多个受伤的战友被国民党临汝县保安司令黄万镒派人用三辆牛车拉到县城东北郊一个叫张鲁庄的村旁,秘密杀害于一座破窑内。临刑,张子帆和战友们高呼:中国共产党万岁!
如今,70多年过去了。那番关于信仰的对话,仍然在人世间被人传颂。
选自《汝州市老区革命故事》
作者:常文理
供稿:汝州市老区建设促进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