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冬的一天上午，太阳暖洋洋的，张坡村的穷苦人李石匠和他的儿子坐在破院内一块青石条上晒暖儿。突然一个陌生人走进院子，李石匠以为是个过路的客人，慌忙把他让到自家的破草房内，回头叫儿子端来一碗热水。来人也不客气，接过热水喝着，环视四周。破草房中一根扁担两个筐，一张锄头一把镰，一张破床上摆着一件破被子，墙角有一台石头垒成的灶火，旁边放一口铁锅。

李石匠见他端详着自家屋子，自嘲地说：“老客，不怕你见笑，这就是俺家的全部家当了。”

来人看到东墙上架着一块小石板，上边放着一个石头做成的香炉，伸手摸了一把，自我介绍说：“老哥，我叫朱洪文，是咱共产党临汝县政府的秘书，今天专门来你家拜访，和你谈谈话。”

李石匠吃了一惊，共产党在临汝县成立县政府的事他知道，不过来人自称是县政府的干部，他还不熟识。他来自家弄啥哩？自己是个穷百姓，他和自己有啥谈的。想着，他惶恐地把朱洪文让到床边坐下，说：“朱干部，你找我李石匠有事，请说吧。”

朱洪文坐在床上，笑着说：“咱共产党是为穷苦人打天下的，今天找你，就认定你是穷百姓，才来找老哥说几句心腹话。没别的意思，算访贫问苦吧。老哥，说说你的苦日子吧！”

李石匠心放开了，说：“说我的苦，一言难尽。我从小就给人家有钱的户放牛打短工，混口饭吃。16岁个子没长成，就打长工。民国二十五年家里实在混不下去了，就和老娘到豫东一带要饭吃，再后来跟人学做石匠，做些石臼担着四外卖，有时也挑些山货出去卖，游走四方。也没混成啥出息，仍然穷。这两年身体不好，挑担卖东西力不从心，就租人家几亩田种着，地租交罢，所剩无几，一年里总有半年吃糠吃野菜。”说到这儿，李石匠伤心地叹口气，又说：“哎，我这辈子出尽牛马力，吃的猪狗食，一辈子串房檐，这间破草房，也是借住人家的，真是说不出口呀！”

朱洪文认真听着，此时说：“老哥，现在毛主席领导的共产党来啦，就是解放像你这样的穷苦人的。只要我们穷苦人敢起来闹翻身，好日子会有的。老哥，咱张坡要成立农会，大伙儿都推举你当农会主席，你家最穷，你出来当农会主席，最合适。”

李石匠听到这儿，忙说：“朱干部，我家最穷不假，可这农会主席我可不能干，这村子里谁干都比我干强。”

朱洪文直截了当说：“共产党领导穷人翻身解放过好日子，咱穷人不出来干，还能叫地主土匪出来干，你答应不答应？这事你也甭推辞，也甭害怕，有共产党的县政府为你撑腰，明天，村里就要召开群众大会，宣布成立村农会，老哥你再想想，如果同意干，明天就去参加大会。”

说着，朱洪文起身要走，李石匠送走朱洪文，对家里人说：“不是我李石匠怕，我是怕家里几个小孩子年幼，出啥意外。打土匪，斗地主那是掂着脑袋混的。”

次日上午，村里果然召开了群众大会，成立了村农会。主持会议的朱洪文见李石匠到会了，直接宣布李石匠为村农会主席。李石匠还要推托，但朱洪文也不让他开口，就拉着他带领群众先去砸开了村地主张克华家的大门，把张克华家的粮食、财产分给了村里的贫苦群众。临走，朱洪文还对群众宣布说：“张克华的三间上房，和这房里的两张床、被褥、桌子、柜子等家具，都分给李石匠家。其他房子、地、财产晚上咱再开大会，全部分给穷苦人。”

李石匠家当天就搬进了新分到的房子。

那天，李石匠和村农会的其他干部，把村里其他地主富户的房子、土地、财产都分给了村里贫苦农民。

晚上，朱洪文住在李石匠新分的家里，临睡前，李石匠对朱洪文说：“朱干部，叫我当农会主席可以，你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说着，他指着自己的独生儿子，说：“这是我李石匠弟兄三个守着的一根独苗，今年也14岁啦！我李石匠跟着共产党闹革命，砍头丢命我不怕，可我得保孩儿的命。你把他带到县政府，让他跟着大部队当兵，也有个着落。不知你答应不答应。”

朱洪文说：“老李，你敢把儿子交给我，我咋能不答应，你放心，就让他去县政府，我必把他当亲儿子对待，有我在就有你儿在。我还可以叫他识字认字，将来让他有出息。”

李石匠听着笑了。

这时，李石匠的媳妇却说：“他爹，甭恁急，现在地主、保长都跑得没影没踪的，土匪也躲得不见影儿，孩子在家也还安全，好赖让他在家过罢年，在家吃顿饺子，到时个子也长高了，再走不迟。”

朱洪文见状也说：“老李，就听嫂子的话，啥时你想叫他跟着我，去找我就中。”

这是李石匠第一次送子当兵，没有走成。

不料形势很快有了大变化。

临汝解放不久，大部队就开往另一个地方。这时，大土匪王景元、宋蔚然以及残匪趁解放军离开临汝这段时间，纠合组成还乡团猖狂反扑。土匪先是在观上村残杀了十几位解放军伤员，接着围攻炉沟村，又在王庄村杀害了村农会主席一家，其刚出生的儿子被土匪摔死在一个碾盘上，手段极其残忍。

李石匠因跟随大部队走了，没有遇到危险。临走时，他暗地里将儿子送到一个亲戚家，也侥幸躲开了土匪的追杀。等到解放军二次清剿土匪后，一天李石匠在一次会议上遇到临汝县人民政府县长王武烈，他就把儿子带到王县长面前，第二次提出说：“王县长，我李石匠经过这场风雨，也全明白了，穷人要想翻身解放，不拼命和那些坏蛋斗争，永远都难出头。我已和那些人结下了死孽，撕破了脸皮，这辈子跟定了共产党。朱干部曾答应带走我儿子的，今天我又把他带来了，县长你就把他带走吧！这样我李石匠没了后顾之忧，干起革命来劲儿更大。”

王武烈县长说：“老李，你放心！你把儿子交给我，我保证他的安全。”说着，又转身抚着李石匠儿子的头，问：“孩子，多大啦！”李石匠忙说：“不小啦，14岁啦！”

这时，旁边一位干部说：“老李，土匪已经肃清了，这一阵子，王县长东奔西跑的，又是发动贫苦农民开诉苦挖根大会，又是建立民兵组织，忙得脚不沾地，县政府也是由这村搬到那村，老安定不下来。再过些时，咱县政府就要搬到县城办公了。到那时，让孩子跟王县长走，更稳当点儿。”

王武烈转头说：“老李，你看呢？”

李石匠想了想，说：“中，就再等等。”

就这样，他的儿子又没走成。

转眼已过了1948年的农历春节。有一天，李石匠听说县政府在滕店村驻着，正准备往县城搬，听到这个消息，他忙叫来儿子，说：“孩子，叫你娘给你拾掇拾掇，咱们到滕店村找王县长，让他把你带走，你可愿意？”

儿子点点头。

那天，李石匠的媳妇特地又给儿子包了顿饺子，然后将儿子平时学习用的笔、墨、纸张、换洗衣服用一块小方布包好，送给儿子，父子俩一起往滕店出发了。

到了滕店村，找到县政府临时驻地。李石匠一见王县长，就说：“王县长，石匠给您拜年。你说春节到我家吃饺子哩，结果我家包好了饺子，也不见你去。”王县长忙说：“我还真的去了，可是事情急，没有多停，就走了。”李石匠把儿子拉到王县长面前说：“今天我特地送儿子来啦！听说县政府就要搬到县城啦，叫他跟您走吧！”

王县长忙说：“中！中！”转身又向李石匠的儿子说：“孩子，你娘同意让你出来吗？”李石匠的儿子说：“愿意。”王县长听了这话，大声喊了一声：“朱秘书，快来，你的兵儿子来啦。”

这时，朱洪文闻声赶了过来，先和李石匠打招呼，又摸着李石匠儿子的头，问：“孩子，你真的愿意出来当兵，那就跟我走吧！”

李石匠的儿子就这样当了兵。

朱洪文住在滕店一个大地主家的院子里，因他是县政府的秘书，他住的房子就是县政府的办公室。县政府的大印就背在朱洪文的身上，从不离身。屋子里摆了两张床、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部电话机。有一名叫温士俊的年轻人也住在屋里。李石匠的儿子来后，屋里就住了三个人。两张床，朱洪文睡一张，温士俊和李石匠的儿子二人合睡一张。

有天早晨，两个年轻人正睡得香呢，听见朱洪文大声喊叫：“快起来，快起来！”两个年轻人爬起身时，发现屋里很乱，忙问是咋回事，朱秘书笑着说：“夜里有一股土匪来攻县政府，我只顾出去和土匪打仗，把你们这两个孩子给忘啦！”

李石匠的儿子大吃一惊，忙说：“朱叔叔，看你真马虎，真要土匪进来，还不把俺俩给杀啦！”朱洪文说：“不是是啥，土匪若来，可真会把你俩杀了哩！”说了这话，他又笑着说：“不过，土匪已被打跑了，咱县政府就要搬到县城去啦。你们别怕！”

李石匠的儿子说：“可别这么说，以后还是机灵点，不能放松警惕。”

朱洪文笑笑，拍着李石匠儿子的肩膀，夸奖说：“中！中！你有点当兵的样啦。”

李石匠的儿子认真地说：“这是俺爹送俺时交代俺的话。”

正说着，王县长进来了，笑着对他们说：“好啊，昨晚两个小鬼为我们看守住了县政府，你们有功。”

这是李石匠儿子当兵后“参加”的第一次战斗。

作者：常文理

供稿：陈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