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源网络

前几天去朋友家玩，临走的时候，朋友送给我一盒月饼，我欲推辞，朋友说：“这可不是一般的月饼，是老家的月饼老作坊做的传统五仁月饼，很好吃的，能吃出小时候的味道。”

听了朋友的话，我心里动了一下，欣然接受了。

月饼的外包装还是那种手提的纸盒，画着嫦娥奔月的图案。回到家里，我打开月饼的外包装，嗬，还真是老月饼，半斤重量的那种。因为密封袋的作用，月饼摸上去酥酥软软的，似乎还带着刚做出来的温度。掰开月饼，那清晰可见的红丝绿丝、花生、芝麻、冰糖，顿时散发出一种甜丝丝、香喷喷的味道，瞬间就醉了我的心房。

儿时的记忆，忽然就涌满了心头。彼时，一天天盼望着中秋节，中秋节晚上拿了月饼舍不得吃，宝贝一样藏着，一两个月饼吃上半月，直到月饼变得铁一般硬。原来这种感觉一直潜藏在心底，在某种时刻忽然就被激活了。

在二十世纪的七八十年代，月饼在中国北方的农村还是奢侈品，尽管很多村庄都有那种小作坊，中秋节前做月饼，春节前做糖角果子。在临汝镇老家的风俗里，中秋节前的一个月里，做父母的要去已婚的女儿家“送八月十五”，标配的礼品就是一篮子苹果和二斤老月饼。那时候的月饼根本没有现在的花色品种，什么广式苏式，什么水果馅肉馅，多得让人分不清；那时候的月饼就两种馅，没有花生、芝麻、冰糖的一般月饼和加了花生、芝麻、冰糖的五仁高档月饼。

在物资匮乏、没有经济收入的那个年代，遇到春节、端午节、中秋节这些传统节日，走亲戚的礼品常常是你趁我的我趁你的，只有在最后趁的礼品不够送了，父亲才会跑到村里的代销点买一些回来补充。所以在中秋节这一天到来之前，小孩子们眼看着一个个亲戚过来送月饼，只有眼福的份儿，没有口福的份儿。父亲给我们这些小孩子最大的恩赐，就是几个在篮子里挑过来挑过去品相不太好的苹果，亲戚送过来的月饼常常被父亲藏起来，等着送往我的姑姑家。我有三位舅舅、四位姑姑，经常是“入不敷出”的光景，月饼被父亲看得更严。

所以在童年的记忆里，我和两个妹妹一直是盼望着中秋节那一天的到来的。晴天的晚上，月亮透过院子里依旧茂盛的椿树、榆树、桐树的枝叶，在地上洒出一片片黑白交错的月亮地儿，现在想想其实是蛮有诗意的，但那时候根本没有这种心情，只想着能早一点吃到梦想的五仁老月饼。

父亲没有多少文化，可能是依着农村传统的风俗吧，在院子里扫出一片干净的月亮地儿，搬出一个小方桌，变戏法似的从堂屋里拿出一个大袋子，倒出来的是七八个五仁老月饼和鲜红的一堆苹果。原来父亲早就给我们准备好了团圆的美味。

打开包在月饼外面被棉油浸得黑了一片一片的黄草纸，我和妹妹们都惊喜起来，这些月饼，不像是亲戚们送过来的，应该是父亲重新买回来的。这月饼表面平平展展的，没有一点粗糙的小疙瘩，上面的“五仁月饼”一笔一画都写得极有乡土韵味，一笔一画的轮廓细腻，没有一点拖泥带水，这诱人的外观让我们似乎闻到了里面让人流口水的香甜。

我和妹妹们早就等不及了，掰开柔软的月饼，这些红丝绿丝、花生、芝麻、冰糖，仿佛藏着无数勾魂的小手，挠得心里的小鹿疯了一般乱跳。猛咬一口，那些红丝绿丝瞬间就化成了甜汁一般，那些冰糖瞬间就被嚼碎了，那些脆香的花生芝麻瞬间就变成了美妙的音乐充满了心田。

当一块半斤的月饼不知不觉中入了肚，原先还是一堆的月饼早就被你藏一个我占一个，剩了一两个陪着未动一口的苹果。父亲这时候总会笑着说，不要争不要抢，过了今晚上月饼就该便宜了，不够吃的话，明天还可以去村里的代销点买。父亲和母亲也会象征性地吃上半个月饼。我们姊妹三个都会吃上至少一个月饼，再吃两三个苹果，团圆夜就这样在撑得肚子疼的时光中愉快地度过了。

自己藏起来的月饼，在每天放学后才会偷偷吃一点，算作是对中秋节的后续回忆吧。常常，吃了几天，新鲜劲过去了，等到忽然有一天想到月饼的时候，十天半月都有了，月饼不是长了白毛，就是硬得铁一样。印象中，擦掉白毛，还会一点一点啃骨头一样吃掉的。

童年的时光，似乎就是在这种等待吃月饼、等待穿新衣的轮回中一点一点走过的。那种没有得到之前的渴望一天一天被累加，得到之后慢慢被淡忘，再一点一点被重新唤醒和累加，这种交织着渴望和幻想的日子就是对于童年最甜美的回忆。

这种甜美的回忆，在过完童年外出求学，在消费产品越来越丰富了之后，不知什么时候一点一点消失了，只有在中秋节的时候，才会有一点点的感触。物质丰富的时代，丰富了人们的胃口，却失掉了那种刻骨铭心、美到每一个毛孔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美妙感觉。

那种没有华丽包装、没有令人眼花缭乱品种的老月饼，曾一度消失在我的视野之中。当每一个中秋佳节来临的时候，我曾经逛遍了超市，却再也找不到黄草纸包裹的油浸浸的老月饼了，那些过度的包装、让人看不到里面内容的月饼，就像失乐园一样，让我怅然若失。

记得十多年前，偶尔听朋友说西关一个偏僻的小巷子里有一家生产老月饼的作坊。仿佛在寻找失传多年的美味一样，我一路问询着终于找到了那个作坊。原来这早已成为我的回忆的老作坊，竟然还在城市的村庄里茁壮地生长着。看着人来人往挑选的顾客，闻着熟悉的味道，仿佛梦里的童年时光忽然就情景再现了一般。我毫不犹豫就买了两大提。

日子依旧在忙碌中悄悄走过。许是因为生活的奔波，许是因为时代的变迁，那简单包装的老月饼实在无法成为走亲戚的礼品，人们越来越看重它华而不实的外表。反正对于老月饼，我再一次将它慢慢沉淀在了记忆的深处。

人生不知不觉就走过了许多春秋，依旧住在老家不愿进城的父亲母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苍老。尽管每年中秋节我都会带着妻儿回到老家与他们团圆，那愈来愈包装精美的月饼味道是鲜美的，老家的月亮似乎依旧那么宁静和皎洁，似乎还是以前的月亮地儿，但再也找不回童年对中秋节月饼的渴望劲儿，再也找不回那种吃月饼的贪婪劲儿了。

乡愁是再也无法回放的一种记忆，就像这月饼。

唯一可以慰藉的，就是每年回到老家可以见到白发苍苍的父亲母亲。

想到这儿，我决定再去买一些五仁的老月饼，今年中秋节依旧回到老家，赏月吃老月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