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4月,张占江(后排右一)与战友在秦岭烧炭时合影
1970年12月,我高中还没有毕业就投笔从戎,应征入伍到铁道兵某师后勤部修理营二连当战士,参加襄渝铁路的施工建设。翌年4月,我们连队由湖北省襄樊市移防到陕西省白河县,就近为施工部队修理汽车机械。
白河县位于陕西省安康市东部,属秦头楚尾。全县山脉与河流相间,汉江从县境北部自西向东横过。白河县的地形,除了山就是沟,无边无际。我们连队驻扎在县城东南约8公里的一个叫周家沟的地方,离国道很近,交通还算方便。看到宿舍旁的修理厂房里停放的十几辆待修的汽车,想到我们这些农村入伍的新兵,在家乡看到一辆汽车都很难,现在却要大修汽车,揭开汽车的神秘面纱,心里充满兴奋和好奇感。然而,我还没有去车间干一天修理汽车的活儿,却接到要到更深的山里烧木炭的命令。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于是整理行装和战友们一起乘车向远离营地的深山进发。
我们20多人分乘2台解放牌汽车,向一个叫“卡子”的地方进发。当汽车驶离国道进入上山的岔道口,前面的道路明显变窄,坡度加大,汽车加大油门吃力地向前爬行。因积雪融化,山石松动,走一段路就要清理从山上坠落在路上的石块。越往前走,山势越高,气温越低,路面结冰,带着防滑链的汽车轮子有时还打滑,只好推车前行。这里树木丛生,云雾缭绕,人迹罕至,鸟声不断,是一处未开发的绝佳的旅游景区。而此时,我们为行路艰难提心吊胆,根本无心欣赏大自然的美好风光。幸亏铁道兵的汽车驾驶员钻山沟跑惯了,一路有惊无险到达了目的地。
深夜野狼成群
当天下午,在当地老乡的引导下,来到炭场熟悉地形。这个烧炭场的选址很理想:靠东边的山坡处,依山事先就修好了一个炭窑,炭窑西边是一片不大的开阔地,供摆放木料和出炭之用;与开阔地相对应的正北边的山上有无数的小杉树,便于采伐;开阔地西边200米的山坡上是宿营地,上班工作很便利。
晚饭后,我们在不远处兄弟部队烧炭人员住处,借了几草袋木炭,用于晚上取暖和吓唬狼群。当地老乡告诫说,你们初来乍到,平地起了个大帐篷,会引起狼的注意和好奇,它们会从四面八方赶来,围住帐篷来回转悠。狼不会主动伤人,只要不伤害它,它不会主动攻击你们。所以,遇到狼群千万不能开枪,只需在帐篷内门口生一堆火,狼看见火光不敢靠近,只是围着帐篷来回转,想弄清你们这些不速之客的来历。
夜幕降临了,按照老乡的交待,我们用床板堵死了一个门口,另一个门口内生了一堆炭火,战友们轮流值班,1个钟头往火里加一次炭,保证火旺不能灭。帐篷内,炭火旺盛,新加的木炭叭叭作响,熟睡的战友们发出一阵阵鼾声;帐篷外,夜幕深沉,万籁俱寂。我怀抱步枪坐在炭火旁,不禁陷入了对家乡和亲人的思念。当我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向外望去,不禁心中一颤:20米开外有数不清的绿色小灯泡,阴森森的,像幽灵似的围着帐篷来回游动,那是野狼眼睛发出的光,是一大群野狼光顾的独特景象!帐篷内外出奇地静,第一次看到这种情景,我心中不免害怕起来,不由自主的推上刺刀,子弹上膛,心里越是害怕,眼睛越是想向外看。紧张之余想起了老乡的交待,还有20多名战友做后盾,不禁充满底气。这群野狼
连续转悠了几晚上,觉得无利可图,逐渐减少,之后就不再来了。
原始森林的奇特风景
第二天,我们就开始了烧炭的准备工作,每人发了一把大板斧,这把大板斧很锋利,直径10公分左右的小杉树一斧头就能砍断。战友们一部分人砍树,一部分人截树修枝,一部分人往窑里填树枝、树干,不到两天时间就装满了炭窑。接下来把人员分成几个小组,轮流拾干柴,点燃炭窑里的湿木头,直到烟囱冒起浓浓黑烟,是确认湿木头被燃着的信号,就不用再填干柴了。当烟囱冒出的烟由黑变白,说明全部木头过火烧透,已经烧成木炭,把进风口和烟囱堵死,窒息灭火,不让木炭继续燃烧。2-3天后,把炭窑前后的进出风口扒开降温,为木炭出窑做准备。
在炭窑降温的时间里人是空闲的,排长组织愿意打猎的同志上山玩耍。我们背着冲锋枪或半自动步枪在山上转悠了一天,连猎物的影子也没见到,却把人累得筋疲力尽。尽管猎取没有收获,却领略了原始森林中大自然的独特风景。这里生长的树木品种很多,以前见都没见过,有的高入云天,有的粗到三个人抱不过来,那些被雷击过的大树拦腰斩断,中间是空的,外表皮却发出细嫩的小芽,表现出极强的生存渴望。还有很多死树,因无人管理,被风刮倒后,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慢慢腐去。地面上落的树叶足有一尺厚,踩上去软绵绵的,走起来非常吃力。俗话说“憨猪一条路”,被野猪长年走过的路,地面上生长的藤蔓之类的植物被踏平,形成了一个无尽头的好像用藤蔓搭成的圆形的洞,很是壮观。成群的野鸡飞起来铺天盖地,像云一样能遮住太阳的光线,如果人正好走在鸡群飞过的地方,鸡屎撒在身上躲都躲不及。
其实,原始森林的风光远不止这些。山里的天亮得早,清晨不到5点天就已经泛亮了,站在帐篷门口向外望去,远山如推拉镜头一般忽远忽近,忽明忽暗地涌现眼前。如果你迎霞光,沐晨露,漫步山间,可领略秦岭连绵不断的蜿蜒巍峨之势,欣赏太阳在那高山与森林夹缝中透过的阳光,既温柔又犹如钢花四溅般迸射的万道金光。
遭遇险情
随着烧炭量的增加,需要砍伐的树木与日俱增。炭场附近地势较为平坦地段的树木砍伐完了,只有向山坡上延伸。上山本来没有路,经常走上去就踩出了一条小路,却结满了冰,只能用手攀住砍伐过的树留下的树茬,一步一步往上爬。为了安全,所有伐树人员必须全部到位后才能开始工作,因为砍断的小树顺着山势乘着冰雪的滑力像箭一样向山下飞去,势不可挡,如果撞上人非死即伤,后果不堪设想。有一天,我上山慢了一点,班长点名的时候,我还没有到达位置就应了一声,其他同志误认为山坡下没有人了,就开始砍树往下放,我被一棵飞滑下来的小树击中,幸亏我紧抓地上的树茬未被冲下山,却被小树的树茬划破了棉裤、绒裤和衬裤,棉絮四面开花。战友们从山上下来抢救我,竟然没有找到受伤的部位。这次事故,只能说我很侥幸,如果树身再往里靠一点,我这条右腿就断了,这件事至今回想起来还有点害怕。
出炭运炭很劳累
木炭出窑的时间到了。扒开窑门,一股炙热迎面扑来。战友们轮换着进窑内把直立的木炭一把一把地拿出来。因窑洞内温度高,进去10分钟就浑身是汗,几乎让人窒息,实在坚持不住就得换人。窑洞外的同志把木炭折断,装进草袋扎口堆放。这窑木炭用整整一天时间才能出完,足够装满三辆解放牌汽车。一次出炭过程下来,人人浑身都是黑的,是真正的“炭黑子”,又没有地方洗澡,只能把脸洗干净就行了。好在这里是渺无人烟的原始森林,也不讲究军容风纪,制式服装从未穿过,近二个月就穿一套棉工作服,弄得像叫花子似的。
运木炭的汽车停在离炭场1公里左右的简易公路上,装木炭的草袋只能人工挑下山。其实,一挑子木炭并不重,大概20公斤,如果在平地,年轻小伙子挑这一挑子木炭走1公里是小事一桩,但在这冰天雪地的山里就不同了,羊肠小道冰天雪地,路出奇地滑。每人在军用大头鞋底子下绑上一对铁制的防滑装置,类似钉马掌,还带有钉子,走过去咔咔作响,把冰面钉出两排白印。左手扶着木炭挑子,右手拽着路边的树藤子,小心翼翼地往下走,真正是一步一个脚印,有时候尝试着站住脚步,身子来回摆动,失去平衡,连人带挑子摔在地上,好大一会儿才能爬起来,本来很冷的天却弄出一身汗,内衣全湿了。
砍树、装窑、烧窑、出炭、运炭,这个过程也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终于有一天,可能是50天后,我们这支特殊的小分队,完成了烧炭任务,下山了。回到连队驻地,我们这些烧炭人还穿着冬装,而连队的战友们却在营房附近的河里洗澡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