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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八节一过,年味就一天天地浓醇起来。
近几天漫步街头,蓦然发现,街上卖对子年画的多了、城乡小商小贩日渐活跃了、大街小巷开始张灯结彩了……仍在肆虐的疫情,难挡新年到来的匆匆脚步。此情此景,令我陶醉,我的心禁不住又飘到了那个古朴美丽的乡村,回想起在那里度过的一个个难忘春节……
上世纪八十年代还是个经济拮据、缺吃少穿的时期,我脑海中关于过年的记忆,大部分都离不开温饱问题。我的老家在豫中农村,祖祖辈辈过着土里刨食的日子,父母恨不得一分钱掰做两半花。我家中姊妹四个,我排行老三,因为上面有两个哥哥,我平时穿衣服基本上都是拾破头,一件衣服常常是“老大穿了老二穿,老二穿完给老三”,大概只有过年时,父母才舍得从会上扯块布,给我们每人做身新衣裳,大年初一时才能开始穿。“过年能穿新衣服,能吃好的,能挣压岁钱”,或许就为这点原始而朴素的愿望,小时候对于过年,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欢悦、欣喜和久久的期盼。尤其进入腊月后,天天掰着指头数日子,看还剩几天能过年,那真叫一个望眼欲穿呀!
真正的过年倒计时是从腊月二十三开始的。这一天是小年,有“祭灶”的风俗,家家户户放鞭炮、吃灶糖、喝酸汤面叶,晚上老灶爷还要查人口。晚清诗人罗昭隐曾这样描述:“一盏清茶一缕烟,灶神老爷上青天。玉皇若问人间事,为道文章不值钱。”老家有句通俗易懂的俗语:“二十三喝面叶、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割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去杀鸡、二十八贴嘎嘎、二十九去灌酒,年三十包扁食,大年初一撅屁股作揖”,形象生动地描述了二十三后每一天准备过年的情景。那时候虽然谁家都不算宽裕,但过年时都会慷慨拿出平时攒下的钱置办年节物品。我家也是如此,父母在过年问题上一点也不小气,每年光肉就割二三十斤,还杀几只家里喂养的鸡子,磨一块豆腐,其他瓜子糖果等平时很难吃到的零嘴副食也会买不少。
我妈年前一般都是在腊月二十七八那两天出油锅,炸丸子、炸豆腐、炸酥肉、炸鸡块、炸油馍、炸麻叶……一炸就是满满一大盆子,黄岚岚、金灿灿,外焦里嫩,闻着香吃着更香,我们姊妹几个那几天都敞开了肚皮吃,可谓过足了嘴瘾。
盼望着,盼望着,大年三十终于来了。下午天还没黑,远村近寨已经淹没在此起彼伏的烟花爆竹声中。除夕是一盏灯,一盏用亲情呵护的明灯。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万家团圆。妈妈早早地包好饺子,准备了一大桌子丰盛的年夜饭,家里三代同堂欢聚一起,一边吃喝说笑,一边守岁熬年疙瘩,看谁最后一个打瞌睡,以此共同告别如水似已逝去的岁月,憧憬对新一年的希望。宋代席振起在《守岁》诗中云:“相邀守岁阿咸家,蜡炬传红映碧纱。三十六旬都浪过,偏从此夜惜年华。”尽管家里没有电视,还经常停电,但煤油灯下,煤火炉前,一家人依然其乐融融,喜庆祥和。
好像是1987年,郑州的大姑把家中淘汰的一台12英寸黑白电视机送到了乡下家里。当时村里有电视的人家还没有几户,年三十来看央视春晚的左邻右舍比平时更多,北头堂屋里早早地就挤满了人。大家围坐在电视前,嗑着瓜子,吃着糖果,唠着家常,有时信号不稳定了,还得时不时地有人出去转转天线,欢声笑语时而溢满房间。新年的钟声敲响,大家到院子里放过接年的鞭炮烟火,又赶紧回到座位,生怕错过了哪一个精彩的节目。有的人实在坚持不住,瞌睡得直掉头也不舍得离去,直到电视里响起《难忘今宵》那熟悉的旋律时,才都意犹未尽地各自回家休息。
在老家,有“大年初一早上不兴叫起床,一天不能动扫帚扫地”等习俗,大概是人们辛勤劳作了一年,这一天要尽情睡到自然醒,尽享劳动成果的意思吧。“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记忆中,年初一早上,父亲总是第一个起床,天刚蒙蒙亮,当我们姊妹几个还在甜美的梦乡时,父亲已在南头北头的院子里放起了鞭炮,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就像起床号一样,把我们几个从暖和的被窝里唤起。
外面滴水成冰,室内幸福温馨。等我们穿上一身新衣裳洗漱完毕,父亲已热好了昨晚煮的一锅肉,妈妈也已经把包好的饺子下了锅。啃上一块大骨头,吃上一碗热饺子,心中幸福感满满。年初一早上包饺子时,妈妈会按习俗把一枚硬币包进一个饺子,据说是谁吃到了谁这一年有福气。记得爷爷和二哥吃到的次数最多,我连一次也没吃到过。有一年为了证明我有福,我偷偷把一枚事先准备好的硬币塞进碗中一个饺子里,然后再装作若无其事地吃起来,并故意在咬到硬币时大叫一声,“唉吆,咯到牙了!”然而不一会儿等有人真的吃到硬币时,我这个“李鬼”只得现了原形,笑弯了腰的家人们直说我这个“三尖子”心眼多。
大年初一,撅屁股作揖。当然,作为懵懂少年,我最期盼的还是压岁钱。早上起床后,我们第一个跑到爷爷奶奶那里去拜年,说声“新年好!”爷爷奶奶就会笑呵呵掏出早已准备好的零钱给我们压岁。父亲知道我们好要“割耳朵票”,总是在年前到镇上信用社换上一些新钱,每每收到那崭新的、没有一点褶皱的钞票,我总会像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地把它夹在书里保存起来,不到万不得已从不舍得花。
从年初二之后几乎天天是串门走亲戚。反正我是乐此不疲的,喜欢跟大人们一起凑热闹,因为这样不但可以吃好的,而且还能挣压岁钱。最热闹的要算初二去潭口村姥娘家,这天几个姨都会来串门子,在外工作的三舅也会回来。那时二舅还在东北佳木斯部队当军官,说不定哪年碰上他和二妗子回来探亲,我们几个外甥外甥女最高兴,二妗子出手大方,给我们发的压岁钱最多,每人10块钱呀,而那个年头,其他亲戚还都是五毛一块呢!
清晰的记得1989年的那个春节,大雪连天,地上的积雪足有没膝深。那年我正上初三,大伯带着堂哥和堂姐从新疆回来过年。年初一早上,大伯给我们一人发了10块钱压岁钱,后来又私底下多给了我20块钱,说是我在外上学艰苦,学习好,再个是我参加全国中学生化学奥林匹克竞赛河南预赛,获得了全乡第一名,过罢年还要到县城参加决赛,这是对我的额外奖励。
父母对我们兄妹几个的压岁钱还是比较民主的,不像其他家长那样总是武断式地没收,或诱骗式地上缴,而是允许我们自己支配。我和二哥爱看小人书,每年大年初四到张得街乡里工作的二舅家去串门,都忘不了到街上的新华书店去走一遭,用压岁钱买上几本喜欢的小人书,回来路上就迫不及待地边走边看,4里多地的路程往往一走几个小时,天黑透了才到家。那时妹妹还年龄小不懂事,我和二哥经常以帮她查压岁钱为由,偷偷顺走她个块儿八角。有一年村上初七会,妹妹把她过年挣的10多块压岁钱全部买成了“洋茄子”,回到家后,被父母好一顿数落,还差点挨了打,吓得她哭起了鼻子。
时间如白驹之过隙催人长大,促人变老。1994年,我考上了军校,跨越了农门,告别了缺吃少穿的苦日子。再后来,我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小家庭,扎根奉献军营,幸福而知足。如今一年年来去匆匆,生活越来越好了,但不知怎的,现在的肉咋吃也没小时候香了,心中对过年的期盼再也没那么浓烈了,儿时记忆中的年味真的渐去渐远了。也许,它早已沉淀成内心深处那抹淡淡的乡愁,时常牵魂萦怀,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