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思考一个问题,古代那些文学大神,哪一个对我们更有参考和借鉴价值?
再思考一个问题,中国历代文人大咖,哪一个与汝州更有渊源和亲近关系?
毫不夸张地说,我觉得是苏东坡。
苏东坡是个文人,而且是个宋朝的文人。
但他一点都不像个古人,倒像一个穿越过去的现代人,包括在汝州。
季羡林先生在谈及苏东坡时提到,中国古代赞誉文人有三绝之说。三绝者,诗书画三个方面皆能达到极高水平之谓也,而他已达到了诗、书、画、文、词五绝,可谓是中国文学史和艺术史上最全面的伟大天才。论诗,他为宋代一大家。论文,他是唐宋八大家之一。论画,他的画作笔墨凝重,大气磅礴。论书,他是宋代苏、黄、米、蔡四大家之首。论词,他摆脱了婉约派的传统,创豪放派,与辛弃疾并称。
他曾五次亲临汝州,留下来优美的诗句和动人的传说,直至临终葬于汝州郏城县(今河南郏县)。
他是人间不一样的烟火,他曾经安恬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但他的心,无时无刻不在向往大海的波涛。
他和他的才情和性情,从没让自己失望,从没让熟悉他的汝州人失望。
苏东坡出场时,北宋的文坛,正在搞各种改革。
文坛盟主欧阳修站在讲台上,喊出了他的文坛改革计划:要打造一个背诵默写天团……哦,不对,是文风改革天团。写文章,不要好看的皮囊,只求有趣的灵魂。三个字,说人话。
他还搬出两位前辈大神,一个是韩愈,一个是柳宗元,号召天下士子,韩柳就是榜样。
宋仁宗拿出御笔,在文件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准”字。
在这个指导方针下,文人们针砭时弊,谏言献策,舆论空前自由。
柳永这样偎红倚翠的青楼文学,尽管宋仁宗也会哼几句,且偷偷吟唱,但事关国体,照样让他:“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
就是在这样的文坛红利期,苏东坡登场了。
那一年,他们父子三人从四川眉山出发,来到首都汴梁,参加科举。
苏东坡以一篇《刑赏忠厚之至论》交了考卷。
顺便说一句,在唐朝,科考的试卷曾经提出过要遮盖名字(糊名),后来没执行,关系户太多。
宋朝大大改进,不仅遮盖名字,考生交卷后,还得先由专门人员誊抄一遍,再拿给主考官看,防止从字迹上徇私舞弊。
到了殿试环节(宋仁宗亲自主持),为了防止考题外泄,宋仁宗会临时改变考题。
在当时想要作弊,很难的。
苏东坡的考卷收上来,主考官欧阳修和梅尧臣一阵点赞,好文啊,十万加。
欧阳修拿起笔,就准备给评个第一名。
可是,欧阳老师内心戏份太多,转念一想:这样好的文章,别人怎么写得出来,肯定是我的学生曾巩写的。要是给自己学生评第一,别人怎么看我?不行,要避嫌,给个第二吧。
于是,原本稳拿第一的苏轼,得了第二名。
在这篇文章里,苏东坡为了论证他的仁政观点,讲了一个论据,说古代的尧帝时期,大法官皋陶一连三次要杀一个人,而尧帝三次赦免他。
欧阳修觉得这个论据太牛了,但不知道出自哪里,也不敢轻易问:我一个文坛盟主,竟然不如你一个20岁的小子读书多?
于是各种查资料,许多天过去了,还没查到。忍不住找到苏轼:小苏同学啊,你那个典故,在哪本书上看的?
苏东坡嘿嘿一笑说:我编的。
如果是一个古板老师,肯定要对苏东坡一通批评了:祖宗没做过的事,怎么能编呢,龙不吟虎不啸,小小书童可笑可笑……
但欧阳修没这么做,他对媒体说了这么一句话:“此人善读书,善用书,他日文章必独步天下。”
似乎这样还不足以表达对苏东坡的欣赏,他在各种场合都给苏东坡站台:“读轼书,不觉汗出。快哉快哉。老夫当避此人,放出一头地也。”又说“三十年后,世上人更不道著我也!”
意思是说:三十年后,世人将只知苏轼,不知道我这个老盟主了。
欧阳老师没有猜错,他死之后,苏东坡真的接替他的盟主之位,成为新一代文坛盟主。
慧眼识珠的除了欧阳修,还有宋仁宗。
殿试过后,宋仁宗对曹皇后说,我为赵家子孙找到了两位宰相(还有苏辙)。
说句题外话,这位曹皇后,就是最近电视剧《清平乐》里那位。
此刻的苏东坡肯定想不到,多年以后,他因为反对王安石变法差点被砍头,正是曹皇后给孙子宋神宗说了这句话,救了苏轼。
苏东坡用他的文、他的行、他的人,让我们看到了生命的另一种境界。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读过那么多东坡词,最喜欢的还是这一句,充满了人世间的烟火味。
喜爱他,也正是因为他身上烟尘气的一面。他身上的天赋异禀和洒脱旷达,充分证明他也是有血有肉的凡人。他的人格,注定是人类群星中闪耀的那一颗。
每想到世间曾经有一个这样伟大而温暖的灵魂来过,就会让人心生感动。
他的这句词,使他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多了几分人气,多了几分亲和力,而不是像《苏东坡传》中描述的那种飘浮在空中难以触及的神。林语堂所写的苏东坡带着自己对他的喜爱与赞美,敬仰与佩服,所以他笔下的苏东坡有诸多神化。
这种惺惺相惜之情,在名士之间并不奇怪。
他称苏东坡是个秉性难改的乐天派,是悲天悯人的道德家,是黎民百姓的好朋友,是散文作家,是新派画家,是伟大的书法家,是酿酒的实验者,是工程师,是假道学的反对派,是瑜伽术的修炼者,是士大夫,是皇帝的秘书,是饮酒成瘾者,是心肠慈悲的法官,是政治上的坚持己见者,是月下的漫步者,是诗人,是生性诙谐爱开玩笑的人……
不可否认,苏东坡在历代文人中是一位大神,但是如此严重带有个人主义色彩的评价,未免主观臆断,有失偏颇。但更多的是,他对苏东坡的偏爱。
李白、杜甫这种,是天才型。脑洞奇绝,鬼神莫测,学不来。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字句这么直白简单,气象如此大气磅礴,你怎么学?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脑子里不去天马行空,刀架在脖子上也写不出来,你怎么学?没法学。
曹雪芹也是天才型。三国、水浒,写之前还有个原型,有大量评书野史可以翻翻,作者去整理、去演义就行。
红楼梦就不行,虽然有金瓶梅的影子,但它还是颠覆性的写法,纯属海市蜃楼,子虚乌有,也学不来。
唐宋文学大咖里,最有借鉴意义的,也就是苏东坡。
不是写作的人,可能很难体会,很多领域的写作,都需要查询大量资料。即便写这篇小文,也问了度娘若干回。几滴汗珠从脸上流下来,几乎打湿键盘。
帮皇帝起草诏书,要求非常严谨,措辞还要典雅,苏东坡一生写过800多道诏书,竟然不查资料。
是不是太夸张了?
真不是。
再顺便说一句,苏东坡的一生,除了做过短暂的吏部尚书外,翰林学士是他的最高官职,这项工作的最重要内容,是帮皇帝写诏书。
这么说吧,他就是一个行走的书柜。
说他是全才,大多是指他诗文书画样样精通。其实远远不止,在他的文章里,天文地理,美食什么都有,更奇葩的是,他还写医书。
他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说到书法,他独成一家,传百代千世,赞不绝口;说到音律,他恰到精通,诠释人生百味;说到苦难,他一生摘贬最多,却高唱大江东去……
林语堂认为,苏东坡比中国其他诗人更具有多面性天才的丰富感、变化感和幽默感,智能优异,心灵却像天真的小孩……
当苏粉儿很累的,让人都跟不上他的节奏。
“人的一生就像一出戏,只有落幕后才能判断这出戏的好坏。”
这句话也是林语堂在他那部精彩纷呈的《苏东坡传》中说的。
王安石变法,从原来的政策之辩,发展到最后的政党之争,苏东坡兄弟是少见的不站队。
他反对过王安石,也反对过司马光,原则就一条,实事求是,就事论事。这在千年以前的宋朝非常难得。
对宋词的创新也是这样。当时的文坛是“诗庄词媚”,词是没地位的,文人们私下写写,消遣一下也就完了。
但苏东坡偏偏不按常理出牌,谁说写词就必须媚了?
一篇《江城子·密州出猎》横空出世: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为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江城子》可是花间集里的曲调,硬是被苏轼写成了豪放词。
最极致的是《念奴娇·赤壁怀古》: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多么大气,多么豪放。
但少有人注意到,《念奴娇》这个词牌,原本是地地道道的言情曲调。但人家写的一开头,就能让人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牛不牛?
这样的例子很多,不一而举,不胜枚举。
苏东坡一生,因为读书多,思辨能力强,对朝政各种批评,吃过大亏也本性不改。
他的朋友里,除了文坛名流、政界大腕,还有和尚道士、村妇农夫、书生小贩,什么人他都能聊得来。
在地方做官,搞水利工程,鼓励商业。最奇葩的是,还出台过禁止弃婴的法律,建孤儿院,搞自来水系统。
他身上,看不到古代读书人的迂腐、僵化,真像个现代人。
他读书时喜欢抄书,这种读书方法貌似很笨,其实是把书吃透了。读书这事,没有捷径啊。
构建了自己的知识体系,才能摆脱教条,才能独立思考,像欧阳修说的那样,“善用书”。
苏东坡善读书、会读书,以至于他的一位朋友后来经常拿他做榜样教育后辈:“东坡尚如此,中人之性,可不勤读书邪?”
这是一句现在流行的话:苏东坡这样的聪明人都在苦读,你我资质平平,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还不去好好读书?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不一样的苏东坡。
他是人间不一样的烟火。千百年来,人们对他称赞不绝,喜爱备至。
这个如风的男子,有如风的心,他用生命的精华,舞出绝美的风姿;他用诗句刻下他华美的风姿,让后世仰望他,他的豪放,点缀着北宋的靓丽风景。他装饰了我们的生活,丰盈了我们的人生。
他与父亲苏洵、弟弟苏辙并称“三苏”。当地有句民谣:“眉山出三苏,草木为之枯。”传说苏东坡出生时,一夜之间山上的草木都枯萎了。天地之精华都被苏东坡吸去了。
在眉山三苏祠的大门旁有一副对联:“一门父子三词客,千古文章四大家。”对苏氏父子的文学成就给予了高度的称赞,古今罕见。
苏东坡是一个才华横溢、乐观豁达、可敬可亲的伟人;是无所不通的智者,是不可触及神坛上供奉的大才子,堪称世间最完美的理想人格。
他所作的《东坡乐府》,内容广阔,气魄雄伟,语言朴素,一反过去绮罗香泽及离情别绪的局限,是宋词空前的划时代革新,也是宋词进一步的发展。
他的词做得很不经意、很随便,却时有妙语警句、深刻至情的话。
这种现象其实并不奇怪,文学欣赏本就是随着时代的推移、文学观念的变迁以及个人文学品味的不同而有所差异。
但在今天,我们已在苏轼对词的创新上达成共识:首先是扩大了词的题材,其次是突破了词的音律,同时是创新了词的体制,然后是改变了婉约一体笼罩词坛的局面,风格呈现多种多样的面
貌。
他的行文风格是融合了题材、情感、声律、体制呈现出来的整体效果。按一般标准来说,苏词是称得上豪放一派的。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所写的“东坡之词旷,稼轩之词豪”。
豪迈却不奔放,动情却不风流,清婉却不缠绵。不似豪放派的意气风发、豪情万丈,也不似婉约词的清切哀怨、俊逸韶秀。
这是后人对苏词的评价。
诗歌方面,他的诗富有禅宗理趣;词的创作,他开创了豪放一派;文章方面,是北宋继欧阳修之后的文坛盟主;书法方面,他率性而书,自然天成;绘画方面,他开创了文人写意画的先河……
纵观苏东坡一生,曲折坎坷,但百折不挠。他曾历经宋仁宗、宋英宗、宋神宗、宋哲宗、宋徽宗几个皇帝执政。因乌台诗案,被贬谪黄州,面对死亡,曾与最好的亲兄弟子瞻写诗道:是处青山可埋骨,他时夜雨独伤身。与君今世为兄弟,又结来生未了因。
他的不幸,全是因为与王安石变法政见不合引起的。王安石主张的变法,而他主张的是改良。然而,变法岂能和风细雨?必须以霹雳手段革故鼎新。后来随着变法的失败,苏东坡再度受到重用,东山再起。遗憾的是,随着皇帝的更迭,他再度被贬,且是一贬再贬。待到老年再被重用时,他已经看破红尘,风轻云淡,荣辱不惊。
心如澄澈秋水,行若不系之舟。一切皆有定数,他,已回不去了。
他在《自题金山画像》中总结自己的一生时也说: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说不完的苏东坡,道不尽的苏东坡。
既然说不完道不尽,那就暂且打住、不说了。
以他的《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做结尾,再好不过。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黄沙滚滚,岁月蹉跎。曾经的曾经太遥远,有些人,错过了就难再回首,就像苏东坡。但人们对他的仰慕之情,岁月千年,时光如梦,难以忘怀。
读他,就像疏解岁月、诠释人生;读他,让人心生感念、不再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