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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9期:第03版 本期出版日期:2020-01-07

日日走过槐树下

虢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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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家到单位,步行,将近三千步。

从单位到家,坐免费公交,六站。

近来,每天,我走着再熟悉不过的路线。常常是步行,有时候想换一种心情,就坐公交。

已过完冬至,正是数九寒天的季节,而北方的这个小城天气依旧时好时坏,透着干干的味道,没有往年那种刺骨的冷。

这样反常的天气,似乎也影响到了广成路上国槐落叶的速度。这些夏日里遮天蔽日、华盖一样的树叶,抗过了深秋的狂风,抗过了干燥的初冬、深冬,很多的叶子依然顽强地长在枝头,有的甚至翠色不减;有的即便变得枯黄,但并未枯萎卷曲,猛然看去,仿佛初春刚刚萌发出的嫩黄叶芽。那些长长的槐荚,我们这里叫作槐莲墩,已没有了夏秋之交时的饱满,风干了表皮内的果肉,留下了薄薄一层青黑色的皮囊裹着一串坚硬的籽实。

望着这些一串串晃悠在黄叶间的槐荚,我的思绪缓缓穿过这些枝叶,飞回暴雨河边的故乡。

童年的故乡,大街小巷都是土路,家家户户门前都是一个个粪堆,粪堆边缘靠近主街,栽着一排大树,榆树、洋槐树、椿树、槐树、皂角树、梧桐树,那时候人们物质贫乏,又没有多余的零花钱去五里外的集镇上买菜,这些长在门前的树木上的花枝叶,就是最好的蔬菜。

春天是这些长在树上的野菜、野花供应最充足的季节。雪白的洋槐花可以在热水里淖一下,用大油炒着吃,也可以拌上湿面,放笼上蒸熟,用蒜汁调着吃。粉红色的桐花在锅里煮到滚水变得深红,再用凉水泡几天,换几次凉水,去掉苦味,可以在吃红薯面条时当蔬菜,也可以炒着吃,大肉感蛮强。榆钱拌面蒸熟吃,同样亦菜亦粮。香椿的嫩芽,可以摘下来,用盐腌在瓦罐里,冬天时拿出来当菜吃。

春天对于我们这些生于斯长于斯的农家孩子,没有“千树万树梨花开”“桃花依旧笑春风”的诗意与浪漫,只有猴子一般在树上爬上爬下的刺激与快乐。

而上树采摘这些花枝叶,则是我们这些孩童最拿手也是最愿意干的差事。印象中,缠着三寸金莲的奶奶,颤巍巍站在树下,一边抬头望着高空中树上的我们,一边还不忘嘴里不停地叮嘱我们小心,不要踩太细的枝条,要一只手抱树干一只手拽。等地上掉了厚厚一层带枝条的花或者叶的时候,奶奶就会吆喝着我们下树。我们吃着甜香的洋槐花,一窝蜂地跑远了,留下奶奶蹲在地上挑选我们扔下的“战利品”。

而槐花却是一个另类。花不能吃,叶子更不能吃,似乎不被农人尤其是我们这些小伙伴待见。

槐花开得最晚,树上早已不见了百花的影子,她才款款登场。仿佛一位羞赧的少女,略施粉黛,满头青丝扎着几多黄花,续写着最后的春意,彰显着夏日的蓬勃。槐花从暮春可以一直开到夏末。她长长的花期,给了蜂儿蝶儿最美的练歌房和演艺舞台。整整一个夏季,我都能听见来自槐花树间隐隐约约却最动听的歌唱。

而随着夏季的日日演绎,某一个傍晚,你会突然发现,树下已落了一层淡黄色的花瓣,略苦的清香悄无声息地钻入了你的鼻腔。

小时候的我只听大人说,此时的槐花是可以当药材的。有一年的夏天,大约仲夏吧,乡村不知怎么就有人上门收购槐花了。这些年年自凋零的槐花,竟忽然可以卖钱了,对于依旧贫寒的农家,实在是一笔不小的收入。那些散落在家门口、河沟边,甚至长在坟堆间的槐树,都“名花有主”了。平日里不能当菜吃当粮充饥的槐花,成了“价值连城的宝贝。”

门口栽有槐树的人家顿时显得高人一等了,他们用长长的木棍,顶端绑上一把镰刀,把开得正旺的槐花连枝割下来,挑下槐花卖给上门收购的人,换回一叠零零碎碎的钞票。

那时候眼巴巴看着别人家挣钱,自己也多么渴望家门口有一棵槐树,能够采摘一些槐花,换回一些零花钱,到年底扯上一些新布,做一身过年的新装。后来想到墙外祖坟上一株合抱的老槐,不想这个主意很快被奶奶呵斥住了:莫动神树上的东西,不然会得到报应的。

而到了秋冬季节,这些长成的槐荚同样可以采摘下来卖钱。

后来随着外出求学、成家,回故乡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回故乡,都会发现原先一街两行的高大树木越来越少。忘记了哪一年,村街要铺水泥路,伐光了街上的树木。临街的瓦房也消失殆尽,一层的平房一户接着一户,儿时的记忆渐渐褪去。我也渐渐从一名稚嫩少年走到了中年,童年时认识的那些村里的老人差不多已经作古,与我同辈的也各奔东西、外出打工,很少再能够见到,比我小五六岁甚至更多的,还有不断娶进村的新媳妇,一个一个都不认得了。每次回到故乡,总会油然想起贺知章的诗句“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故乡的人们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早已没有了采摘树上的花枝叶而食的习惯。即便有,也早已没有了树。

故而,广成路上的这些槐树,成为我怀念儿时故乡的一种精神寄托。

春天,光秃秃的枝桠开始偷偷冒出一咕嘟一咕嘟的嫩芽,半个月的时光,它们就在道旁编织了一团团青纱,如梦如雾。等你走到树下,顿觉一股阴凉,才发现槐叶早已密密匝匝、挤挤挨挨,遮盖了天日。

每次看到槐花盛开、槐荚晃动枝头,我都有一种想爬上树采摘的冲动,仿佛襁褓时缺奶吃的婴儿,看到超市里摆放的罐装奶粉,有一种本能的兴奋和冲动一样。

看到地上一层层散落的槐花,被清洁工扫进垃圾车,仿佛一堆堆零花钱被无端扫走而怅然若失。有时候走在树下,偶尔捡到一串槐荚,总会爱不释手拿回家里。有一次去姑姑家,姑姑知道我爱喝茶,专门把自己炮制的槐荚送给我一小包,说可以当祛火茶泡着喝。这些看起来青黑色半透明的槐荚,极像一串串黛色的珍珠,竟然是姑姑九蒸九晒后的杰作。

从那时起,我对这种儿时便记忆尤深的槐荚有了更深一层的眷恋。

有幸住在这个北方的小城,有幸日日走过槐树下。槐花如蜜,槐叶如盖,槐荚如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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