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被故乡的山水怀抱着,毛泽东舒舒服服游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尽兴上岸。站在水库大坝上,他再一次久久凝视山下的田野和村庄,然后驱车返回。
毛泽东接见湖南省委领导后,滴水洞里上上下下极不情愿地感觉到,分离的日子快要来临了。根据安排,毛泽东将于6月28日下午4时离开滴水洞。这主要是考虑到毛泽东晚睡晚起的习惯,准备让他充分休息以后再上路。但27日夜,毛泽东几乎通宵未眠。28日凌晨2时,毛泽东吃了早餐,在一号里面散步。皮拖鞋踩在地毯上,发出轻而闷的“扑扑”声,他沿着内回廊穿过娱乐室,来到凉台上,这黛色的、富有灵气的山峦,正静静地坐在暗青色的天幕下,无言地与他作别。毛泽东返回一号,洗了澡,在服务员服侍下上了床,但他怎么也睡不着,拧开了台灯,半躺着看文件。电扇嗡嗡轻响,冰块一点一点消融;天色渐渐变蓝、变白、变亮了。毛泽东将值班卫士招进来,吩咐他:通知张耀祠、高文礼,我上午就动身。
毛泽东的决定,没人敢改。他要提前动身,顿时把高文礼急得满头大汗,从韶山到长沙,从长沙到武汉,沿线差不多600公里的保卫措施和清道安排都必须重新调整,而时间只有三个来小时了。
湖南省委书记处书记及常委王延春、徐启文、华国锋、万达、苏钢、李瑞山、郭森,省委副秘书长杨树青、刘亚南,湘潭地委书记樊茂生,湘潭县委书记郝诚,韶山公社书记熊清泉,省公安厅厅长李强、副厅长高文礼,韶山管理局局长王毅忱、韶山毛泽东同志旧居陈列馆馆长马玉卿、警卫处干部刘纪林、高绍英、李鸿群、于涌海及滴水洞工作人员共70余人前来为毛泽东送行。张耀祠走进一号,对毛泽东说:大家想跟您照张相。毛泽东欣然允诺:行,大家都来,一起照吧。上午9时左右,毛泽东身穿灰色派力司中山装来到人群中,大家列队站在一号门前,新华社摄影记者钱嗣杰按下了快门。照完这一张,未经毛泽东同意,省委办公厅负责人请前排蹲着的服务员让开,剩下各级领导,又与毛泽东合影一次,毛泽东略带不满,但仍不失诙谐地说:你们把她们都赶走了,又跟我照。
照完相,毛泽东与送行的人及滴水洞的工作人员一一握别。人们分立两旁,车队已按出发的顺序摆好,按常规该上车走了。毛泽东忽然又走进一号楼,在客厅的椅子上坐下来,小声但十分清晰地说:你们先走啰,我还要再坐一下子哒!这是无法控制的离乡愁绪。几个女服务员的眼泪一下就涌了上来。服务员郭国群赶紧泡了一杯茶,递到毛泽东手上,人们在他周围默默站立着。毛泽东缓缓喝完茶,放下杯子,起身,慢慢打量了一眼房子周围,走出一号,又看了看四面的群山,躬身上车,车门轻轻合上……
车开到韶山冲广场附近,毛泽东示意放慢速度,他拉开窗帘,注视着阳光下的毛氏宗祠和陈列馆门景。俄顷,他放下窗帘,坐正身子,两眼看着前方。车队加速,6月28日上午10时左右,毛泽东离开韶山,往长沙而去。
6月28日上午10时,毛泽东离开韶山前往长沙,从长沙大托铺登上专列,当天到了武汉。
30日凌晨2时,毛泽东就6月22日刘少奇、邓小平来电话请示7月1日发表毛泽东在七千人大会上的讲话做了批示。
少奇、小平同志:
来电早已收到。经过考虑,那篇讲演现在发表,不合时宜。在这次文化大革命过去之后,一定有许多新的经验可以对这篇讲演加以修改,那时再议是否发表不迟。王任重同志也不赞成现在发表。另外,请告伯达、康生、陶铸同志,将指导文化大革命运动的十二条草案,扩成为廿条左右。因为十二条草案中有许多条混淆不清,有若干条,每条可分为两三条,使每一条只说一件事,明白晓畅,读者易懂,较为适宜。希望在一星期内,在北京讨论几次,并草成第二稿,为我送来两份为盼。另外,华东局廿一日给中央报告华东文化大革命的政策和部署那些方面,值得参考。
毛泽东六月卅日二时
当天,刘少奇、邓小平给毛泽东写信,将《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工业交通企业和基本建设单位如何开展文化大革命运动的通知(草稿)》送毛泽东审阅。
刘少奇、邓小平的信中说,目前文化教育方面的“文化大革命”运动正在展开,如果工矿企业、基本建设单位一齐动起来,领导上顾不过来,容易出差错。最近工业交通和基本建设的计划完成得不好,钢、钢材、煤的产量开始下降,质量下降的情况尤为突出,事故增多,基建任务完不成。在京同志讨论后认为,在“文化大革命”运动的部署方面,重点放在文教部门、党政机关,对于工交、基建、商业、医院等基层单位,仍按原定的“四清”部署和“二十三条”(即中共中央文件《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目前提出的一些问题》)结合文化大革命进行。
7月2日毛泽东批示:
少奇、小平同志:
六月三十日给我的信和通知,已经收到看过。同意你们的意见,应当迅速将此通知发下去。
毛泽东七月二日
当天,中共中央下发了这个通知。
8日,毛泽东给江青写信。
江青:
六月廿九日的信收到。你还是照魏、陈二同志的意见在那里住一会儿为好。我本月有两次外宾接见,见后行止再告诉你。自从六月十五日离开武林以后,在西方的一个山洞里住了十几天,消息不大灵通。廿八日来到白云黄鹤的地方,已有十天了。每天看材料,都是很有兴味的。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过七八年又来一次。牛鬼蛇神自己跳出来。他们为自己的阶级本性所决定,非跳出来不可。我的朋友的讲话,中央催着要发,我准备同意发下去。他是专讲政变问题的。这个问题,像他这样讲法过去还没有过。他的一些提法,我总感觉不安。我历来不相信,我那几本小书,有那样大的神通。现在经他一吹,全党全国都吹起来了,真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我是被他们迫上梁山的,看来不同意他们不行了。在重大问题上,违心地同意别人,在我一生还是第一次。叫做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吧。晋朝人阮籍反对刘邦,他从洛阳走到成皋,叹道: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鲁迅也曾对于他的杂文说过同样的话。我跟鲁迅的心是相通的。我喜欢他那样坦率。他说,解剖自己,往往严于解剖别人。在跌了几跤之后,我亦往往如此。可是同志们往往不信。我是自信而又有些不自信。我少年时曾经说过: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可见神气十足了。但又不很自信,总觉得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我就变成这样的大王了。但也不是折中主义,在我身上有些虎气,是为主,也有些猴气,是为次。我曾举了后汉人李固写给黄琼信中的几句话: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阳春白雪,和者盖寡。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后两句,正是指我。我曾在政治局常委会上读过这几句。人贵有自知之明。今年四月杭州会议,我表示了对于朋友们那样提法的不同意见。可是有什么用呢?他到北京五月会议上还是那样讲,报刊上更加讲得很凶,简直吹得神乎其神。这样,我就只好上梁山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