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我从中大街的牌坊下踱步迈入。
应该是这样的。青石板路、青砖黛瓦、酒幌流苏、雕花格窗……这样的颜色,是秦汉的颜色,是唐宋的颜色,也是明清的颜色。这种颜色甚至锁定了后人的意趣,预制了我们对中国古代文化的理解。
似乎只有在青砖黛瓦的背景之下,八仙桌椅才是协调的,汝瓷茶盅才是合适的;一册诗词或者一部经传才有着有落,有根有基;屋檐下那些雨串才可滴滴答答,不悲不喜;粉墙下那丛修竹方能亭亭玉立,不忧不惧。
这种神投气合的意趣,如梦似幻,非雾非花,惹人遐想。
中大街,曾是老汝州最繁华的中心街区,见证着汝州三千年的发展变迁,承载着数代人的记忆,留下了数不完的乡愁。人、事、物……一点一滴,谈起中大街,牵动无数老汝州人的情愫,勾起多少人对往昔的回忆。
如果说高楼大厦是这座城市的脸面,那中大街就是这座城市唇边最古朴的一抹微笑,尽管它平素与老汝州人万分熟悉,但只要转身离开,隔了时空,再追念时,首先想到的,无外乎就是这条街上的那条小巷特别幽深,这条街上的那种小吃特别好吃,这条街上的某家店铺的商品正宗又价廉,这条街上那口老井的水特别甘甜……其实都是零零碎碎的生活片段。
追溯历史,这座城市最早建于公元前770年的周代,是周平王儿子姬烈的封地,周国国都建于此地。战国时曾是榆关,为诸侯争夺的要地。北魏这里为南汝原县,孝文帝在城内设有行宫。北魏分裂为西魏和东魏后,东魏政权改南汝原县为汝原县,这里是汝原县城。隋初改南汝原县为承休县,归襄城郡管辖,因襄城郡驻承休县,因此这里又叫襄城郡郡城。唐朝将梁县移治承休县,这里成为梁县城,归汝州管辖,因汝州治驻梁县,这里又叫汝州州城。唐之后至宋、元的八百年间,这里一直是汝州城和梁县城,元末汝州城和梁县城被战火毁坏。明初进行机构改革,将府州所驻地的县取消,辖地归府州直管,存在1500多年的梁县消失。明洪武年间恢复汝州时,按明代的规制重新规划,城周长九里十三步,核心区中大街南移至今地。也就是说,明清中大街比唐宋金元中大街南移800米左右。成化年间,汝州升格为直隶州,州城地位给予提升,增加了省驻汝州的官方机构。清朝至民国初,这里一直是州府所在地,基本上保持着明代的风貌。民国元年取消了州的建制,改汝州为临汝县,州衙变为县衙,一直到1988年撤县建汝州市。
汝州城那近3000年的辉煌历史,中大街成为其不折不扣的见证者。
这条老街上,最常见到的是老人,他们和这条街道一样属于过去那段被遗忘的岁月。偶尔看见他们坐在街边,青春已经从他们的身上流逝,但眼神依旧温婉如水,那眼睛里藏了很多故事。有时他们坐在一起谈天,有时候凑一桌麻将,有时独自在临街的屋里做手工活。
这条街上的光阴,似乎比别处流淌的更慢些。
因为安静,因为素色的粉墙黛瓦,让人会更加留意光影的变化,阳光从老墙头上洒下,洒在青石板街道上,把人影拉得老长,有时候在门洞下,有时候洒在老人的脸上,这光似乎就没有改变过。
街上的那鳞次栉比的老店,开了几十年,往往店里就一个老伙计,经营的是老人一辈子的行当,虽然生意红火的好时候已经过去,已经不复当年的热闹,但似乎已经成一种惯性被延续下来。做秤杆的、打铁的、理发的、做寿衣的……都是老底子的手艺,往往都是些费时费心的手工活,工序繁琐,他们却一做就是大半辈子。他们一丝不苟的态度,日复一日的坚持,仿佛逆着时光的河流在行走。
这条街上处处都是时光的印记,旧时的商铺、门楼、排门、瓦松……每一处印记都对应着一段旧时光。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城市重心的转移,这条街寂寞了、冷落了、沉默了……虽然隐约还有曾经的繁华,但这种表象的繁华,就像街道两边水泥电杆上斑驳陈旧的搪瓷路灯罩,已无法掩饰其颓败的真实面容。
转机发生在2017年。这一年的7月,中大街的东段开始拆迁。喧嚣的工地打破了老街的宁静。修旧如旧,复古如古;融入生活,彰显特色。一切,从民生出发。
生机,萌发在斑驳的老墙上那茂密攀岩的藤蔓,在墙角下那一簇奋力绽放的鲜艳的花,在几个眼睛里藏着满天繁星的天真的孩子们的奔跑打闹中……
霓虹下,我在老街漫步,思绪也随风飞舞。
还是要为这条老街而欣慰。老街,意味着有一种或几种风味小吃,意味着一种独特的生活方式,意味着一种风情美学,甚至是一种宗教,一种哲学。它对自然永远保持着一份敬畏和虔诚,谦卑地栖身在这座城市的一隅,古老的街道、古老的房屋、宁静的生活。它的存在,足以让我们辩证地反思,那现代化进程中存在的诸多问题。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没有旧,哪来新?旧,不仅是时光、历史,还是参照、提示和警醒,还是依恋、怀想和生命的归宿,能让我们在熙熙攘攘中,去寻找一个时代残留的宁静雅致的生活之梦。
蝶变中的中大街,为老汝州人留住了这个梦想。
回望老街,是对过去岁月的一种念想,对儿时岁月的一种怀念,是自己与自己的从前对话,是顺着自己所走过的路,寻找着儿时那上房子揭瓦的欢乐,只是再次寻回,它的华丽转身,终究留不住逝去的岁月。
承载历史,抚物思故。
这老街说长不长,但慢慢地走,脚下能敲出一串长长短短平平仄仄的《水龙吟》或《如梦令》,能慢慢腾腾地走完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