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来,一直想写一篇老家的故事,因了各种理由没有动笔,偶尔经过也只是匆匆一瞥。许是年龄越大越怀旧,多少次,老家那条悠长的巷子从梦里穿过,辘轳井、葡萄架、石榴树在眼前闪动。前几天回老家办理父亲的一些事情,遇见了好几个老邻居,亲热地问长问短,说起了我的父母和我儿时的趣事,这个念头又一次强烈地侵袭了我!一个明媚的早晨,我们姐妹带着小儿走进了记忆的深处……
离开了三十五年,老家已变得模糊不清,凭着印象来到一户临街人家,看见一位头发花白的妇人病卧在床,不觉心念一转,依稀听到了欢快的唢呐声,莫不是唢呐世家韩叔的老伴?老人双眼微阖,听到了动静眯起眼睛打量,看见了姐姐的身影,老人蓦地睁大了双目,颤声问:“可是老王家大妞儿?”姐姐快步上前握住了阿姨的双手,阿姨的眼泪溢出:三十多年不见,你父亲可还扎实?这个是小王妞吧,儿子都这么高啦,这要在别处哪还认得哟!
一番叙旧过后,韩家二姐带着我们到了一处宅院,只见小院深闭,树影斑驳。站在门前,恍惚中,我看见妈妈扎着围裙在灶前忙碌,“二妞儿,疯哪儿啦,赶紧回来吃饭”的呼唤声,声声入耳,泪水霎时顺腮而下,儿时的记忆瞬间打开……
少时,听老人们言讲:汝州老街,有三关四地方七十二条翠花巷。我的老家,就在三地方口老衙门东首———青龙街,左青龙右将台后玉带,威风凛凛明镜悬!老街巷,留下了多少代人的脚印,老建筑,承载了多少历史的回音。从十字街口沿中大街往东约百十米,便来到了闻名中原的仁义胡同,长87.9米,宽只有1米多,它像一条长长的时光隧道,转眼便是一个世纪。相传清朝的时候,这里还没有胡同,刘、尚两家因为盖房子垒伙墙,争执不下。其中一家修书一封寄给在朝做官的家人。做官的回书一封,上写:“千里修书只为墙,让他一墙又何妨。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孩子们很孝顺,也听话,垒墙时就让出2尺。另一家一看,人家让了咱,咱也得让。于是,也让出了2尺,故称为“仁义胡同三尺巷”,这种“礼让精神”是汝州的一种文化、一种精神的传承!
卖浆面条的模糊祥爷爷,高高胖胖的一脸笑像尊弥勒佛,手擀面极细,色香味令人回味;卖五香豆的伯伯边走边叫:五香大卤豆二分钱三勺,好吃不贵;秋贵阿婆,背着三四个暖水瓶,里面装着白糖冰糕儿,用棉布把瓶口捂得严实,走街串巷:“冰糕,白糖冰糕,三分钱一个”;仁义胡同口对面的小卖铺,虎牙儿、兰花根儿、点心盖儿、萨琪玛、蜜三刀等小糕点,只有过年时才能吃上两块,直到现在还馋这一口,那滋味,啧啧……诱人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可哪有钱买啊,只好眼巴巴地望着流口水。现在什么都买得起了,却再也没有儿时之味。
东邻住着林母一家,有4个孙子1个孙女,我和她孙女是发小,院里种着一株葡萄树,枝繁叶茂,我们一帮贼小子、小闺女儿没少偷吃她家的葡萄。儿媳妇活泼俊俏,我们都亲热地叫她兰姐,林母是一媒婆,心直口快待人热心,就是旧时思想严重,见不得儿子媳妇感情好,老对兰姐挑三拣四,弄得兰姐伤心难堪,好几次差点离婚,儿子只得私下里百般呵护。我们几个小孩都偷偷地说:老媒婆老是赖,丢到猪圈喂猪仔,嘻嘻。对面生产队里的牛屋,住着保重伯,是队里的保管员,爱社如家,从不占公家一丝便宜,孤身一人无儿无女,有好吃的自己不舍得都留给了队里的小孩子,六十二岁那年死在了牛屋,身边没有亲人,是我的父母和他生前帮助过的人一同送到坟前,想起来唏嘘不已!
老家的院子悠悠长长,一直通到钟楼市场。院里住有10余户人家,和睦相处,是个温暖的大家庭,前院住着母子二人,老太太是个地主婆(我称她二姑),安心地接受政府改造,队里一敲钟,立刻就下地,成分不好的人统称“四类分子”,男的挑尿担粪干重活,女的种菜割草活儿轻些。二姑下地薅菜,年纪大了走不动,就搬个凳子一步一挪,我的小心眼里暗想(咦,这地主婆咋不像小人书上画的地主老财,不哼人,怪好)。二姑喜欢我,烙了油馍送到俺家,小时候顿顿红薯窝窝黄菜汤,想起来心口酸,小孩子又护食,晚上不敢睡用手捂着生怕别人抢了去,老王家的二妞妞好吃嘴,这事儿在街坊成了趣谈。
后院辘轳井边住着荣申母一家,是个传统女子,永远穿着阴丹士林衣服、梳着窝发头,虽是农家女子,却生得端庄大方,举止得体。他们家东山墙有一口老井,井水清冽甘甜,即使遇上三年大旱依然是一汪清泉,几乎养活了半条街的人,井台上长了一棵石榴树,五月石榴花开时,那一树的火红,流光溢彩,明艳夺目,等到八月石榴快熟时,碰到孩子们偷吃,荣申母一笑并不责怪,只在孩子们偷摘未熟的石榴时,才会轻喝一声:小猴娃儿们,不熟就吃,小心打屁屁。旧时表达感情的方式含蓄,她的大女儿叫“改”,听到荣申伯直着嗓门叫“改”时,这是叫她女儿,而听到一声低低的、柔柔的“改”时,这是向老伴表达爱意呐。他们夫妻相敬如宾,这种感情让年轻人自叹不如!
妈妈生性淡然,安静柔和,邻里之间从没有纷争,独有的魅力让人亲近,父亲热情好客,半条街的人都去我家玩儿(有的人不去我家就食不下咽)。我家是个说书场,父亲喜欢讲故事,肚里的咕咕经多得不得了,又讲得生动至极,《岳家军》《七侠五义》《啼笑姻缘》等等,还把乡邻之间和睦友善、孝道仁义等编成故事,口口相传,经常是侃到三更半夜撵都撵不走。四乡八堡家里的婚丧嫁娶都请父亲到场,父亲的美誉甚至传到了南阳、湖北、山西等地!
后门跨院里住着一对杨姓老夫少妻,听人说丈夫是位旧军阀,后被划为四类分子,妻子说一口上海俚语,容颜俏丽,穿旗袍抹口红烫发头,在小孩子们眼里就像电影明星。小园子里种满了鲜花,闲时,二人下棋赏花,谈古论今,日子过得滋润(现在说法叫小资),让人好生羡慕……
小时候梦想着俺家要能开个小卖部该多美,要啥有啥,现在老街上商铺林立,华灯璀璨,儿时的梦想早已实现,以往的宁静贫瘠、现在的繁华喧嚣,形成了一幅鲜明的对比图!忆往昔,看今朝,思绪万千:几度芳草绿,几度潮水平,他乡明月夜,悠悠故乡情;弹指岁月远,故里谱新篇,人间不夜天,乡邻尽欢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