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诗汝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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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4期:第04版 本期出版日期:2018-07-09

史诗汝河

———汝州四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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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望汝海

汝河在伏牛山的高山峡谷中诞生,一路曲折迂回,接纳涧水溪流,历嵩县,经汝阳,过汝厄,出紫逻口,进入汝州境内时,已是一条激浪扬波的大河了。

不止是大河,这里曾是一片汪洋。

汝州北靠箕山,南依外方山,中间是横贯东西的槽形盆地。汝河自西北至东南在盆地中央流过。远古时期,伊阙雍塞,伊河水在熊耳山和南部群山谷地中汇集,随着水量的不断增大,从箕山和外方山之间低矮的丘陵地带漫溢,进入汝河,逐渐汇聚成湖,人称“汝海”。

这个远古时期究竟是在何时?据一些学者根据历史、考古、地理、民俗等多种学科的考证研究,认为应在先夏之时。也就是说,正处在尧、舜后期和夏王朝的萌芽时代,正处在由神话时代向历史时期过渡的交汇时期。

4000多年前,由于气候异常,地球上曾经出现了危及人类的大洪水,这也成为许多国家和民族代代相传的先民记忆。尧、舜和大禹的时代是洪水泛滥的洪荒时代。“汤汤洪水方割,荡荡怀山襄陵,浩浩滔天”“当尧之时,天下犹未平,洪水横流,泛滥于天下。草木畅茂,禽兽繁殖,五谷不登,禽兽逼人,兽蹄鸟迹之道交于中国。”这是《尚书》和《孟子》对于那个洪荒年代的形象记载。

汝海的形成,应该也与这种洪水横流的大背景有关。汝海的东部边缘,是低矮的丘陵,汝河、伊河之水不断涌入汝海,必然漫溢而出,造成颖、汝河下游的洪水泛滥。

以嵩山为中心的伊、洛、汝、颖河流域,当时正是夏的文化策源地和主要疆域。登封的王城岗和洛阳二里头是夏初的都城。“自洛汭延于伊汭,居阳无固,其有夏之居”,从原始部落的聚集逐渐形成夏王朝的雏形,这个演变也主要发生在这个区域。

大洪水对夏族人的生存产生了巨大的威胁,因此才有治水英雄大禹的横空出世。大禹治水是神话传说还是史实,以前学界有过争论,现在多数学者认为应是历史事实。古代典籍中关于大禹治水的记载其实也有许多传说或神话的内容,王国维先生说过:“上古之事,传说与史实混而不分,史实之中固不免有所缘饰,与传说无异,而传说中也往往有史实为之素地,二者不易区别,此世界各国之所同也。”对大禹治水所发生的地域,自古至今众说纷纭,综合各家之说,禹迹几乎遍于九州。以当时的生态环境和生产力水平而论,这实际是不可能的。

有一种观点认为,大禹治水发生的区域,就在伊洛颖汝河流域。汉代学者贾让认为,“大禹治水,凿龙门,辟伊阙,析底柱,破碣石”,宋人赵汝谈云,“禹功只施于河洛”,现代学者钱穆则认为,“依实论之,禹之治河,上不及龙门,下不至碣石,当在伊阙底柱之间耳。”

最有意思的是清人胡渭《禹贡锥指》这本书,其中列举了古人对《禹贡》中“伊、洛、瀍、涧既入于河”这句话的讨论。对穿越洛阳城的这四条河的表述,至今人们仍以伊洛瀍涧排序。但伊、瀍、涧都是洛河的支流,而洛河则是汇集了这几条河之后再入于黄河。以水量和流程而论,洛河都当为首,那为何把伊河放在第一呢?有个叫傅同叔的学者认为,“伊、洛、瀍、涧乃治水先后之序”,他说,“伊阙者,伊水之所经也,当时为害必甚,略与龙门相似。故禹治四水,以伊为先,伊即入洛,乃疏洛以入河,最后治瀍、涧,故立言之序。”

伊阙雍塞,形成汝海,这汝海当时是和伊河相通的。伊河流域的栾川潭头和嵩县田湖,都有大面积湖泊的历史记载和地理遗迹。有这样一片汪洋,再加上灾害性的气候,造成洪水泛滥,危害夏族先民。大禹治水,先从疏通伊阙开始,伊、洛、瀍、涧,还有颖河、汝河,这些河流和流域,当然也包括汝海,应该就是大禹治水的中心区域。栉风沐雨,胼手胝足,三过家门而不入,大禹带领夏族的先民们谱写了我们民族伟大史诗的第一乐章。

“打开龙门口,撤干汝阳江”,这个广泛流传在汝、伊河流域的民间传说,也印证了汝海的存在以及和大禹治水的关系。大禹治水成功,他的品德和才能得到广泛认可,因此也被推举为部落联盟的首领,另一说法是舜禅让与禹,夏王朝的雏形开始出现。

汝海的称谓,后来多出现在诗词作品里,这和原来汝海的本意不同,多指代汝州或汝河。如郭璞《山海经》注:“汝水出鲁阳山东,北入淮海,汝称海,大言之也”。李白的诗句“朝发汝海东,暮栖龙门中”更是广为人知。这里的汝海就是指汝州。

明代万历年间汝州知州方应选在《汝志引赞》中说:“汝旧号汝海,当尧水时,茫茫水浸乌观汝坟哉,自禹凿伊阙,决使入河,始成大陆。”他的意思是说,尧舜时期的汝海,是一片茫茫无际的大水,哪里能看到汝坟呢?后来大禹凿开伊阙,大水注入黄河,汝州这片地方才成为大片陆地。

从一片水波浩淼的汝海,到南北山地对峙,一河贯流的河川盆地地貌的形成,其实中间还有一个重要的过渡,就是广成泽。

广成之名,源于广成子。以晋代葛洪在《神仙传》中的说法,广成子是位神仙:“广成子者,古之仙人也。居崆峒之山石室之中。黄帝闻而造焉。”广成子为黄帝时期人,居崆峒山石室中,悟道养身,曾向黄帝传授养生治国之道。对这件事记载最早也最详细的是《庄子》中的《在宥》篇,其中广成子谈了许多大道理,说得黄帝五体投地。黄帝时代,是远古先民时期,史迹茫茫,何来记载?庄子说的,其实就是他自己的人生哲学。后来也有人把广成子视为老庄道家的始祖。

广成泽则实有其地,这在很多典籍中都有明确的记载,且云:此泽甚大,周回百里。据《汉书》《后汉书》和新旧《唐书》记载,汉、唐两代将广成泽辟为狩猎游乐的“皇家禁地”,名为“广成苑”。元初二年(公元115)年,文学家马融写的《广成颂》中,盛赞广成泽的山、水、林、竹、鸟、兽、虫、鱼,说这里是“玄林包竹,藩陵蔽京,珍林嘉树,建木丛生”,堪称天然猎场;后来东汉和唐代的几位皇帝都曾到广成泽巡游狩猎。

汝海的消退,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最初在低洼处留下大片的沼泽,然后是林木丛生渺无人烟的荒原,再后来陆地渐多,才有了人类居住和耕种的条件。东汉永初元年,汉安帝下诏把广成苑游猎地借给贫民垦种度荒,后又下令将广成泽能垦之地给予贫民。经过人们世世代代的耕耘开垦,昔日的广成泽终于成为一片村落棋布、阡陌纵横的沃野。所谓沧海桑田,大约如此。

郦道元在《水经注·汝水》篇中对这一段汝水注云:汝水又东与广成泽水合。然后详细介绍广成泽和温泉,说明广成泽水和温泉水的流向,汇合后“又东南入于汝水”。他这里所说的广成泽水,实际上具指一条河,也就是当地人后来所称的牛家河。此处修建的涧山口水库,最初的名字也叫广成泽水库。让我心生疑惑的是,郦氏为什么没提到汝海?

汝海的形成和消退是一个历史时期的特殊景观,它以洪荒和灾害的形式出现,折射的却是中华文明的曙光,留存的是先民们遥远的记忆,印证的是汝州地区和河洛文化同根同源的血脉联系。

遥望汝海,一片苍茫。

汝水记忆

“汝”字按《说文》的解释,即专指汝河。先有河,再依河造字,这条河原来就叫女河,后来才加上水旁,为汝河。古文字中“女”与“汝”通用。

汝河为什么是女性之河?《太平御览地部二十八汝水》中有《春秋说题辞》条云:汝出猛山,汝之为言女也。宋均注曰:“女,取其生孕也”。古代典籍《世本氏姓》中记载:“女氏,天皇封弟娲于汝水之阳,后为天子,因称女皇,其后为女氏”。天皇,即伏羲,弟娲,即女娲。

伏羲和女娲都是神话传说中的人物,但这种传说中包含着上古的史实。原始社会,人们逐水草而居,汝水附近,可渔猎耕樵,正是繁衍生息的理想之地。汝州有多处王湾文化、仰韶文化遗址,先民们已经可以烧制陶器,并且有了音乐和舞蹈。这个时期大约在7000年前,对应的正是伏羲和女娲的时代,是母系社会向父系社会过渡的时期。

汝河流域,也是后来尧、舜、禹活动的主要区域。这里的原始部落多为夏族的先民,二里头夏都大邑的形成,与这些原始部落的拱卫、参与和聚集关系密切。汝河两岸,和伊洛流域一样,也是中华文明的晨曦和曙光初现之地。

河流,是哺育人类的乳汁,也是人类成长的摇篮,因此,人们都习惯于把大地上的河流都统称为母亲河。但是,古代把水和女结合起来命名的,明确界定河流的母性特征的,只有这一条汝河。

汝河是一位伟大、慷慨、温柔的母亲,她用自己的乳汁,滋润着两岸丰饶的土地,养育了一代又一代儿女。从渔猎到农耕,文明的种子开花结果,瓜瓞绵绵,化为汝州大地上星罗棋布的城镇和村落。连接这些文明之果的是纵横交错的阡陌和沟渠。据清《汝州志》记载,在清代,汝河两岸登记在册的水渠就有87条。

但是,汝河也有着自己固有的自然禀赋和规律,有平静温和,也会狂怒暴虐。

汝河在紫逻口以上,河床落差较大,水流湍急,进入汝州盆地后河道变得平缓开阔。夏秋之季,若遇大雨连绵,山洪暴发河水突涨,汝河突然就变成了怒吼的蛟龙从伏牛山中奔涌而出。清代末年,地处汝河源头的嵩县孙店就被一次大洪水抹去了一条街。而一路又有无数支流山水汇入的汝河进入汝州的时候,那情景气势简直摄人魂魄!浊浪滔天,涛声如雷,一望无际,犹如江海。洪水过处,掠地毁田,吞噬生命。

随手翻阅历代《汝州志》,关于洪涝灾害的记载连绵不断。洪水之后的年头,往往还有干旱,汝河也有多次干涸断流的记录。

因为汝河一遇洪水暴涨河床就肆意滚动,河道最宽处竟达2.5公里。记得50年前的枯水季节,我曾行走汝河滩内,那时唯见一片黄沙,茅草簇簇,似入异域。

水可为利,亦可为害,自古而然,中国的文明史,正是从大禹的治水开篇。汝州历代为政者,也多注意对汝河的治理。清代康熙年间汝州知州王登魁在《汝州志序》中说,“惟水利之者,民生之大计存焉。其因时防卫,相宜蓄泄,要必使有利无害然后可。”这正是明智之言。

汝河水流走了岁月,将记忆渗入两岸的土地。王朝更替,旌旗变换;太平盛世,烽火战乱;清流碧波,浊浪滔天……汝河的故事就像一部卷帙浩繁的巨著,其中既有载入史册的波澜壮阔的重大事件,也有记忆在许多家族和个人心头的悲欢离合,还有一些历史的碎片正在岁月的尘埃中逐渐湮灭。

我的少年记忆里还藏着一段和汝河亲密接触的经历。

那是1958年秋天,大跃进、人民公社、大炼钢铁的旗帜和口号正在中国大地上铺天盖地。那一年我10岁,刚升入五年级,学校却突然停课,老师带我们步行20多里,穿越县城,来到汝河岸边的西十里铺村住下。被我们称为“南大河”的汝河就在村南流过,我们的任务是在汝河里“淘铁沙”。

所谓“淘铁沙”,就是用沙子在河边堆起一个呈斜面的沙堆,然后站在河水中用一个小木板向上面攉水,多次冲刷之后,沙堆上会留下一层薄薄的黑色的沙粒,这就是所谓的“铁沙”,据说能够用来炼铁。那是一个狂热发昏的年代,粮食高产的吹牛皮卫星,五花八门炼铁的发明,天天都有呓语式的新闻。“淘铁沙”正是这种形势下的一个创造。

这个创造却苦了我们这些10来岁的小孩子,第一次远离家乡和父母,第一次集体吃饭和住宿,天天都是天不亮起床,太阳落山才收工,每天还要过两次汝河。开始的时候互相拉着手趟河,后来老师觉得危险,就乘小船渡河。这种船极小,两个小船并排扎在一起,一次只能坐5、6个人,当地人叫小筏子船。撑船的人站在船尾,用一根竹篙左点右拨驱船前进。

最初的新鲜感消失以后,稚嫩的筋骨天天都要咀嚼苦和累的滋味。大跃进的气氛榨取着人们所有的生理机能,记得一天劳累之后,晚上还要上课。当时刚刚公布汉语拼音方案,陌生的声母和韵母被编成了歌唱,还要作文写诗,我写的一首诗被老师拿来宣读,只记得其中一句是“水拍紧紧握在手”……

天气转冷,河水也渐渐冰凉,但铁沙却还要淘下去。赤脚站在水里,开始时冰冷难受,时间一长就麻木了。出水后被风一吹,就皴裂出很多细小的口子,火辣辣地疼。老师们后来就弄些凡士林软膏,下水之前出水之后给同学们腿上抹一抹。也许正是生命力旺盛的年龄,也许是很多同学老师在一起的热火,那时的我,对于苦和累的感觉似乎有些迟钝。

淘铁沙一直到11月底才结束,一直到我们离开,那大堆的铁沙还堆在西十里小学的院子里,到底也不知道它们派上了什么用场。

当年在汝河边淘铁沙的,是全县所有的中、小学生,最少也应数以万计。汝州境内60多公里的汝河两岸,那么多学生停课轰轰烈烈地干了几个月,虽以后看来愚蠢荒诞,但至少也算一件“大事”吧。可是后来我在汝州史志和地方文献中却从未看到过有关的记载。这次借行走汝河,将此事形诸文字,也算为汝河记忆增添一枝片叶。

新中国成立以后,地方政府兴修水利,治理汝河,多有建树。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在20多年中,曾三次大规模投入人力物力,修筑了汝河两岸的百里长堤,抵御和减少了洪涝灾害的肆虐。特别是近些年来,汝州市在城区之南建水坝,修河堤,辟公园,汝河两岸,面貌巨变。据清《直隶汝州全志》记载,汝州“城南旧有马家书坊,绿柳掩映衼荷缤纷,为游赏之处”,由于汝河洪水侵毁,“今已沦为河滨矣”。当年令修志者感慨叹息的地方,如今已是岸柳镶绿,芦苇染翠,碧波荡漾,白鹭振羽,昔日荒凉的河滩,又成为美不胜收的游赏之处,真所谓一河今昔,见证沧桑。

这里的汝河,不仅赏心悦目,也呈现出一种蓬勃旺盛的生命形态。

汝河儿女,正在用生态文明、绿色发展的理念和行动,为汝河植入新的美好记忆。

诗情汝坟

汝河滋润着两岸的土地,勤劳的人们在这里繁衍生息。文明延续着,也在创造着。春秋更替,沧海桑田,汝海时代过去1000多年后,东周时期,一位在汝河堤岸上砍伐树枝的农妇,正唱着低沉哀怨的歌。

于是,就有了那首著名的《汝坟三章》。

遵彼汝坟,伐其条枚;未见君子,惄如调饥。

遵彼汝坟,伐其条肄;既见君子,不我遐弃。

鲂鱼赬尾,王室如毁;虽则如毁,父母孔迩。

坟,即河的堤岸;条枚、条肄,都是指树的枝条。如果用现代白话,那意思大约如下:我沿着汝河大堤走啊走,把那山楸的枝条伐啊伐;思念我的夫君啊,就像忍着清早的饥饿,见到我的夫君啊,就请他别把我抛下;王室的事务虽急如火,家里的父母也要养活!

这首诗是先秦诗歌集《诗经》十五国风南国风中《周南》的一首。周南泛指周王室所在地洛阳之南的区域。《汝坟》则更为具体地界定了汝河两岸,即汝州地区的标识。

《国风》大部分是民间歌谣,这些歌谣真实表现了人民的感情,也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现实,因此历来为研究者所重。《汝坟》则是最早反映汝河流域风土人情的诗歌。全诗用语简洁,比喻奇特,把一个独自劳苦的妻子对远戍在外的丈夫的思念之情表现得如怨如诉,细腻感人。

古代歌谣的采集方法,先秦的典籍中没有明确的记载。《汉书·食货志》中说:“孟春之月群居者将散,行人振木铎徇于路以采诗,献之大师,比其音律以闻于天子。”何休《公羊传注》云:“男年六十女年五十无子者,官衣食之,使之民间求诗。乡移于邑,邑移于国,国以闻于天子。”这是说周朝有专门采诗的“行人”之职官,还为了采集歌谣养了大批的老者。

周公在洛阳制礼作乐,影响深远。周王室对民间歌谣的重视,对文化的重视,必然影响到地近王畿的汝州。一脉诗情,绵延数千年,汝河两岸,文气氤氲。

唐初汝州诗人刘希夷以一首《代悲白头翁》,雄踞诗坛,流传千古。而更多诗篇是历代诗人们对汝州汝河山水风光和人文胜迹的歌咏。唐李白的《离彭婆值雨投临汝》、杜甫的《送贾阁老出汝州》、白居易的《和刘汝州酬侍中见寄长句因书集贤坊胜事戏而问之》、刘禹锡的《送廖彦谋》、李益的《汝州晚眺》、王建的《江陵使至汝州》,另外还有王维、孟郊、张籍,宋代的苏轼、黄庭坚、欧阳修,直至金元明清的诸多诗家,都有诗篇传世,清词佳句,蔚为大观。

很多地方州县,大都可以找出一些名人诗文,但像汝州这样,一大批灿若群星的诗人们都能在这里留下华章美文,并不多见。其中缘由,大约如此:汝州是连接古都洛阳与东南诸府县的通衢要道,陆有驿站水有航船,过往的商旅和文人骚客众多,汝河两岸的山川风光也使他们流连陶醉;汝州和洛阳相近相邻,按白居易的话说是“洛川汝海封畿接”,来去容易;另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唐代和宋代大文人刘禹锡和苏辙都曾任职汝州。文化人当地方官,他们重视文化建设,再加上自己的魅力和影响,当然会让天下文人诗客趋聚之。

《诗经》中的风、雅、颂,皆与音乐有关,其中歌谣,都是可以歌唱的。《诗经》固然是典雅的文人的诗词歌赋的源头,其实也是民间音乐民间艺术的源头。如果上溯历史,汝州的出土文物中,有7000年前的十孔骨笛,被专家认定为史前定音器;有6000年前的鹳鱼石斧图陶缸,被认为是中国最早的绘画作品。这片古老的土地是如此神奇,早在先民时期,文明和艺术的种子就深深地植入其中,一直到后来的《汝坟》,到历代的文学艺术作品,其中都隐藏和延续着这种基因,蕴含着浓郁的诗情。

汝州的文化传统在新时期得以很好的继承和发扬,汝州作家群的兴起也为汝州的文化振兴增加了新的活力。乡情鼓荡着诗情,汝州籍的作家诗人引吭高歌,佳作迭出。现代诗人贺敬之、雷抒雁和王怀让,也都为汝州的山水风物所感,纵笔放歌,写下了瑰丽的华章。

王怀让先生曾任河南省作协副主席、河南省诗歌学会会长,他是我的兄长和朋友,已经作古。但我还记着他的《神土———诗说汝州》里的诗句:

“唐诗深深地扎根在汝州的泥土”,

“诗是汝州血液里的重要元素”!

传奇洗耳

汝河在汝州境内主要的支流有8条,其中名声最大的当属洗耳河。

洗耳河发源于箕山汝州和登封交界处送表村南,流经汝州老城西关,在城南汇入汝河,全长仅36公里。

唐代杜佑《通典》云:洗耳河源出箕山,在汝州城北五十里。许由避尧之让,隐于箕山,洗耳于此,故名。其实关于这一段故事传说的记载很多,如汉代蔡邕的《琴操·箕山操》和晋皇甫谧的《高士传》等等。

上古时期,尧欲禅让天下给许由,清高的许由觉得这话污了他的耳朵,就跑到河边去洗耳。比他更清高的巢父在河边饮牛,知其原委,道:“子故浮游欲闻求其名誉”,是你自己故意弄出来名声,这不假清高吗?这水不污了我的牛嘴吗?就牵牛径去了上游。

洗耳河由此得名。后人为纪念许由,在西关南建有许由庙,附近还有巢父井和巢父亭。上世纪60年代,我在县城上中学时,还在西关桥头看到过“许由洗耳处”的石碑。

以我看来,“洗耳”这件事有点行为艺术和作秀的味道。真正的隐士,都已湮没在历史尘埃中,哪还有这样大的名声?许由洗耳之所以千古流传,是因为其中蕴含了有才华也有操守的文人们的政治理想和复杂情感———既希望得到权力的眷顾,又不愿意放弃独立的人格和高洁的心灵。

洗耳河是季节河,平时水量不大甚至干涸,但夏秋之时,却常常洪水泛滥。清《汝州志》中云:“诸水陡发,汇聚奔腾,浩瀚汹涌,直射西城之隅而噬其根”,以致多次冲毁城墙石桥。清乾隆年间,州守宋名立曾倡修城外防水土堤,“分洗耳水势以护城垣”,俗名称为棋盘山。

近半个世纪以来,各地山川河流地形地貌多有变化,洗耳河亦然。上世纪60年代,我与洗耳河频繁交集,彼时面貌,至今犹记。

我读初、高中分别是在当时的县二中和县高中,这两所学校都在县城南关,洗耳河就从校园西边流过。1960年代初期,洗耳河水量丰沛,清澈见底,河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卵石。那时家穷,夏天只有一身粗布衣褂,无法替换,我常在午休时间,跑到河滩洗衣,然后摊在石头上晾晒,自己躲到树荫下看书。等衣服干了穿上回校,也正好是下午上课的时间。后来上了高中,多看了几本书,竟悄悄滋生了对古人高士行为气度的仰慕,常在课外活动时一个人翻过旧城墙,坐在洗耳河边看书垂钓。这本来是自己寻的一片清静之境,有一次竟然真的钓上了一只大乌龟,掂回教室就成了新闻,清静也随之打破,垂钓之乐就此中止。

1966年夏,即将高考的前夕,文革狂飙突起,大学梦破碎。一年多的狂热喧哗过后,面前却是一片荒芜。那时常约几个要好的同学到洗耳河滩散步。洗耳河不知是何时断流的,这时只见河滩中一片乱石,苍凉冷寂,和我们的心境颇为相契。

转眼竟是半个世纪过去,期间虽身在异乡,对家乡却一直心中念念。每次回乡,都想找一些少年时的痕迹。北城墙、西城墙、西城门,但那遗迹越来越少,终不可觅矣。日新月异,这正是时代进步社会发展的标志。洗耳河也在不断的变化之中,如今上游的马庙水库,聚水成湖,已成为县北新的景观。城区新建的洗耳河改造工程,兼具防洪和休闲的功能,为洗耳河镶上了美丽的彩带。

洗耳河不仅是美化城市的风景之河,也是一条美化心灵的文化之河。

历代文人对许由洗耳多有题咏,清初浚淘巢父井,在井中挖出石刻宋晏殊的一首诗,清道光年间刻印的《直隶汝州全志》中增补之。其尾句云:“愿斟一勺泉,永洗我心垢”,我觉得这是最得洗耳真髓的佳句。真正的君子人格,应自律自省,不断淘洗心灵的尘垢,洁身自爱,这才是最重要的。

清代汝州人任枫,康熙年间中进士,官授山西灵石知县。他为官清介,当地豪绅倾轧,争相在夜间送礼求情,任枫大声道:“为民父母,岂能贪赃枉法?深夜喧哗,弄脏了我的耳朵!”遂叫人打水洗耳。

此公不愧为洗耳传人,在灵石政声颇著,离任时百姓哭泣相送。

反腐倡廉,洗耳河也可以作为一个教材。

千古名河,意味隽永,一河碧水,给人们留下无限的感慨和深思。

作者简介

张文欣,1948年4月生,河南省汝州市人;曾任洛阳市文联、作协主席,《牡丹》文学杂志主编;中国作协会员,河南省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洛阳写作学会会长。曾发表出版散文、小说、纪实文学、文学评论多篇(部),300多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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