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鲁慕迅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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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65期:第04版 本期出版日期:2025-06-04

怀念鲁慕迅先生

◆陈凝
语音播报: 语音播报

2009年4月13日,鲁慕迅先生在大峪镇袁窑古寨采风

韩晓东摄

人物名片

鲁慕迅,汝州乡贤人物。

毕生从事中国画创作及理论研究,兼攻书法诗词。2005年3月,被国务院授予“优秀人民艺术家”荣誉称号,同年10月,作品《高风图》搭载神舟六号遨游太空。

出版有《鲁慕迅画集》《慕迅题画诗稿》《慕迅画字》《慕迅自书百联》《鲁慕迅作品集》及美术文集《清茶谈艺》等。

1992年5月26日,榴花绚烂欲燃,“鲁慕迅乡情诗画展”在汝州隆重开幕。作为《汝州晚报》的文艺副刊编辑,我受报社领导的安排,前去采访报道这一盛事。这次采访,使我有幸与鲁慕迅先生成为忘年交。

1992年5月27日,《汝州晚报》一版刊载“鲁慕迅乡情诗画展”开幕新闻

今年5月8日早晨,我被混沌的噩梦惊醒,忐忑不安。上午9时,在朋友圈里看到一则讣告,白底黑字写着:鲁慕迅先生于5月8日凌晨2时在深圳逝世,享年98岁……我“啊”的一声,愣怔怔地不知所措。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半月前,我还看到鲁老的老伴儿刘文老师拍摄的鲁老伏案创作大幅《丹心永向日》,为“平淡天真———鲁慕迅中国画艺术研究展”赶进度的视频。

我将讣告反反复复看了又看:“鲁慕迅先生在睡梦中安详辞世。根据先生生前意愿,不举行追悼会及其他吊唁仪式,不收花圈奠仪。先生嘱咐各位亲友节哀……”

我跌坐在椅子上,泪水汹涌。窗外,风和着雨拍打着窗棂,好像在撕扯着我悲伤的思绪。33年前那个细雨飘洒的夜晚,采访鲁慕迅先生的情景浮现在眼前。

我犹记得,那一天是5月25日。傍晚时分,天空中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我在汝州市文联一位老师的陪同下,到鲁慕迅先生下榻的汝州宾馆采访。

轻轻叩打房门,慈眉善目的鲁慕迅先生出现在我们面前。得知我在《汝州晚报》做采编工作,鲁老便说:“我1951—1958年在《长江日报》担任美术编辑、组长。要说,咱们还是同行呢!”诙谐风趣的开场白,一下子打消了我的拘谨。

我的采访从提问鲁老的出生、成长及名字由来开始。鲁老告诉我,他1928年12月26日生于汝州市区法行寺塔西边青龙街一户穷苦人家,幼年失怙,识文断字的舅父希望他少年而立,能撑起贫困的家,故起名鲁立。后来,为了生活,母亲带着他辗转到西安,投奔姨夫。他的姨夫、著名国画大师石磊园,原为清朝的三品官员,辛亥革命参加河南起义,民国时授陆军少将,后退隐,擅丹青,尤以画石见长。在姨夫的呵护、引导下,他受到了艺术的启蒙。1948年初,在开封求学的他考入中原大学。中原大学是中国共产党在解放战争时期,为培养革命干部和各种人才的“抗大”式革命大学。在这所革命的摇篮里,青年鲁立通过学习政治理论、改造思想,树立了革命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鲁老说,他仰慕大先生鲁迅,就给自己起了一个笔名“鲁慕迅”,并以此名在《中国时报》《民权新闻》等杂志发表题为《“丰画”举偶谈》《贪污与迷信》《夜鹰赞》《蝇子》《路上》《为曹操伸冤》《肃犬》《治安安治》《祈祷》《我质问编辑———兼谈典故》等杂文、诗歌与漫画。

1949年,中原大学主体随解放军南下迁往湖北武汉办学。1950年,鲁老从中原大学文艺学院美术系毕业,先后任《长江日报》美术组长、湖北省文联文艺理论研究室副主任、中国美术家协会第四届理事、中国美协湖北分会驻会副主席、湖北省美术家协会顾问、湖北省书画院副院长、湖北省中国花鸟画研究会副主席等。

回忆往事,鲁老动情地说:“我12岁离开家乡,萍泊四方,屡遭坎坷,人生的风雨磨砺了我的胆气和筋骨,也锤炼了我的艺术素质。尽管处处都有友情和温暖,可我对家乡的思念之情从未断过。也曾远涉重洋访问,可家乡却始终在我心中。我是家乡的儿子,我永远需要家乡的温情和鼓励。”

乡梦如春水,悠悠绕故园。鲁老对家乡是充满着挚爱之情的,他说:“故乡是我创作的源泉和动力,正因为离开家乡太久,才更加思念家乡。我把这种绵绵不绝的情感融汇到我的诗里、画里。”亲切的汝州口音,动情的赤子情怀,让人感受到鲁老浓郁的故乡情结。

1992年5月,作者(右一)采访鲁慕迅先生(右二)合影

这时,我理解了为何这次画展主题为“乡情诗画展”。这一定是鲁老反复斟酌才确定的。鲁老说:“回家乡举办画展是我的夙愿,这次展出的50件作品,展出后全部留赠家乡,以表示我对家乡的一份情意。”作为国内著名的花鸟画领军人物,鲁老留给家乡的不仅是弥足珍贵的作品,更是他情系桑梓的拳拳之心,是绿叶对根的情意。

不久,我收到了鲁老从武汉寄给我的《池塘清趣图》。画面上,一支白荷在荷叶的掩映下含苞欲放,小蜻蜓扇动着翅膀向着花蕊飞扑,两三杆芦苇生机勃勃,昂扬向上。鲁老在画上题诗:“新植芙蕖才着花,小池风暖影斜斜;日间时有蜻蜓至,清夜临窗卧听蛙。”一起寄来的还有一封鲁老手写的信。在信中,鲁老询问了我的工作、生活情况,勉励我好好工作,要加强学习,不断提升文学素养、工作能力、业务素质,要成为行业的佼佼者。

窗外的雨还在无休无止地下着,我的思绪也如这绵绵不绝的雨幕,一帧帧清晰完整地浮现在眼前。

作为中国当代画坛的一位重要人物,鲁慕迅先生始终关注家乡文化事业,以培养、推介故乡书画新秀为己任。离休后,虽定居深圳,但每次回到家乡,都要与汝州书画界人士座谈,义务为书画爱好者传授艺术之道,以此带动汝州书画艺术事业的繁荣。

30多年间,先生每回故乡,总是不顾旅途的劳累和疲乏,抽出点滴时间,指导扶掖家乡的青年后学。最令人难以忘怀的是2006年寒冬,在风穴寺自在庵,近80高龄的鲁老向百余名汝州书画爱好者义务传授画艺。时值腊月,天寒地冻。雪花自天空簌簌落下,整个风穴山都沉浸在一片洁白之中。在为期十天封闭式的讲习中,这位仁厚长者,对故乡的后辈,面对面讲解,手把手修改。鲁老谦逊地说,不是讲课,是谈画,交流,切磋,是“清茶谈艺”。他的胸襟和气态使受学者无不感动,使圈外人唏嘘感慨,“清茶谈艺”成为汝州艺术界的美谈。

2008年4月8日,鲁慕迅先生专程从深圳回到汝州,带领“清茶谈艺”绘画学习班的十几名画家赴山区大峪采风。彼时,山野间草木初萌,溪流潺潺,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野花的清新气息。山路蜿蜒崎岖,怪石嶙峋。已八十高龄的鲁慕迅先生,步履沉稳坚定。依偎在精神矍铄的鲁老身边,聆听他讲艺术的气韵生动,大家对这位“虔诚的艺术信徒”心中那份永不褪色的山水深情有了真切的感悟。

2005年8月11日,鲁慕迅先生在画展前黄耀辉摄

2012年5月15日,85岁高龄的鲁慕迅先生再次回到汝州,带领“清茶谈艺”绘画学习班的20多名画家赴巍巍太行山写生。在10余天时间内,鲁老和大家同吃农家饭、同住农家乐。他通过言传身教,指导大家从大自然中捕捉创作灵感。其谦虚低调、和蔼仁慈、求真严谨的大家风范,令后生晚学如沐春风,更在年轻画家们的心中播下了艺无止境、精益求精的艺术星火。

2011年10月,《今日汝州》由四开小报扩为对开报纸,并顺利运作。作为曾经的报人,鲁老为《今日汝州》题词:“传播真理,关注民生;祛邪扶正,激浊扬清;一张薄纸,一份厚情;心血文字,掷地有声。”

2011年,在《明正德汝州志》问世500年之际,我利用业余时间,整理、点校此志书。当我把装帧典雅的《明正德汝州志》点校本邮寄给鲁老时,鲁老竟然亲自打电话向我表示祝贺。鲁老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那一刻,为此书所承受的劳苦、困顿,因为这一句表扬,都化作了无声的泪水。

有一年,我搬进了新居。我怀着喜悦的心情写了一篇短文《花田二分》,记述购房、装修、陈设、搬迁的过程,后来我给鲁老寄去了一份刊载此文的报纸。没多久,鲁老给我寄来一幅扇面形诗书,祝贺我乔迁之喜。诗曰:“甘泉一股石间流,满地清阴花草幽;雀躁虫鸣山愈静,炎天六月气如秋。”在这幅作品上,鲁老标注:“陈凝贤姪之嘱”。我拿去装裱后,挂在房中显著位置,为居室增添清雅之气。

2014年春节假期上班第一天,我收到了鲁老寄来的邮件,打开一看,是鲁老新作的《探月》诗:“嫦娥携兔赴遥天,寻胜探幽地外山;乞向桂宫传我愿,长将满月照人间”。这次,鲁老直写了我的小名:“婷娃存赏”。

还有一件事,我今生今世都不会忘却。那一年我女儿高考,由于填报志愿有误,她心心念念想去的山东的一所大学即将失之交臂。有人指点我,试一试找到校长托一托关系,说不定可以有机会扭转。我急中生智,连忙拨通了远在深圳的鲁老的电话。我自以为是地想,和鲁老既是同学,又是同事,还是好友,又一起被称“湖北四老”之一的著名画家周韶华是山东人,而山东这所大学的校长潘鲁生也是山东人。说不定通过这些曲里拐弯的关系,可以破解我的燃眉之急呢。

因为鲁老年事已高,耳朵背,在电话里,我大声地、絮絮叨叨地向鲁老陈述着我的诉求。鲁老明白了我的意图,马上给他的中原大学时的学友、湖北省美协时的同事周韶华打电话联系解决办法。后来我得知,当鲁老给周韶华打电话时,才发觉固定电话早已停用,鲁老又辗转通过湖北美协其他人士打听到周韶华的联系方式,而耄耋之年的周韶华先生又是怎样地费尽周折联系上潘鲁生。尽管最终我女儿还是错失了进入该校学习的机会,可是鲁老他那对人有求必应,竭尽全力帮忙的朴素、诚恳的品格,与人为善、实诚谦和的作风,让我终生感念。

2023年5月,我去深圳看望鲁老。鲁老的老伴刘文老师按照鲁老的吩咐,准备了丰盛的饭菜招待我用餐。席间,鲁老频频让菜,说,要多吃要多吃,吃饱了饭身体才会健康结实。

饭后,鲁老招呼他收养的猫猫狗狗,自己动手给它们喂食。猫猫狗狗欢欢喜喜地围绕着慈善的鲁老,吃吃喝喝,打滚撒娇,其情其景和谐温馨。

那一段时间正流行一支叫《挖呀挖》的儿歌,各样的场景都可套用“挖呀挖”,十分热闹走俏。我搀扶着鲁老上到楼顶花园,猫猫狗狗尾随其后。眼前的花花草草,枝枝叶叶,藤藤蔓蔓,盆盆罐罐,让我灵光一现,我当即改编了一首《挖呀挖》:

在鲁老的花园里,挖呀挖呀挖,种下小小的种子,盼它快发芽。给它浇浇水呀,晒晒太阳呀,明天开出五彩的花!

2011年3月30日,鲁慕迅先生为汝州画家授课、点评

吴伟伟摄

在鲁老的花园里,挖呀挖呀挖,种下小小的种子,盼它快发芽。给它浇浇水呀,晒晒太阳呀,明天结出金刚葫芦娃!

在鲁老的花园里,挖呀挖呀挖,可爱的猫咪咪,伸出小爪爪,萌萌的小狗狗,眼睛眨呀眨,一起玩耍,开心玩耍吧!

在鲁老坐过的椅子上,我发现了一片红色洇湿的痕迹。询问刘文老师得知,鲁老于几个月前跌了一跤,臀部有块硬币大小的褥疮,由于年龄大了,伤口反复溃烂,愈合困难。刘老师把拍到的伤口的图片给我看,我看后十分揪心,当即与国家级非遗项目———宋氏中医外科传承人宋兆普院长电话联系。宋院长果断命令我:“你要把鲁老带回汝州,我保证一周时间叫鲁老的伤口长好。”宋院长强调:“坐高铁很稳当,就是从鲁老家到深圳高铁站,再到坐上高铁这一段行程,你要保护好鲁老,医院派出最新、最好的车在郑州高铁站接。”

我矛盾、犹豫、纠结,鲁老已经96岁高龄,常年站立、伏案作画引起的腰疾已使脊柱严重弯曲,步履也早已沉重无力,鹏城与汝州相隔1500多公里,途中若有一点点的闪失,我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鲁老也在推辞,毕竟年事已高,出行困难重重。那一刻,我看到了鲁老的衰迈、怯弱、畏难。当年那个“乡情诗画展”的魁梧挺拔、意气风发的主角,什么时候变成了眼前这个脊背佝偻、腿脚萎缩、服老服软的老人?时间都去哪了?时光呀,你为啥不慢慢走,为啥不停留?我躲到窗幔后面,任泪水滂沱。

经过刘老师耐心的劝解,鲁老终于同意回汝州治疗。接下来是查询列车班次、订票选座位、安排途中的食物。刘老师事无巨细地准备路上的食物、换洗的衣物,还要联系住在附近的鲁老的学生及小区保安用轮椅送至通往高铁站的地铁上,我负责通过手机APP下单购票。一切准备就绪,我们从深圳北坐上了开往郑州的高铁。这一路,虽然有刘老师不离左右坐在鲁老身边,但我还是神经高度紧张,不时观察鲁老的动态。鲁老一会儿看看窗外,一会儿闭目养神,一会儿喝点牛奶,一会儿和刘文老师交谈。我计算着列车行驶的时间,随时与宋兆普院长的儿子宋毅豪保持着联系。毅豪派出的接站车已经到郑州高铁站等候了。

当鲁老终于踏上汝州故土,宋兆普院长带着上上下下的医护人员已经在恭候着鲁老。“老爷子回来了!”宋院长亲切与鲁老握手,这时,我轻轻松了一口气,安全护送鲁老回汝的重任,我完成了。

在一周治疗的间隙,闻讯而至的“清茶谈艺”画会的画家们时不时结伴前来看望鲁老。鲁老见到昔日的弟子,分外高兴,一一问询他们的创作情况后,又针对他们带来的作品,从用笔、造笔、运墨,到留白、呼应、虚实,逐一点评,还对他们提出了一些要求和建议,诸如,多读古典诗词,加强文学修养,在传承传统的基础上保持创新意识。

鲁老,我曾在心里设想,当您重回故乡时,我要再次聆听您用未曾更改的乡音,讲解《鹳鱼石斧图》所蕴含的意义,讲解您对新文人画的理解和看法,讲解诗词的韵味节律,讲解艺术与人生的留白奥妙。

我曾在心里祈祷,鲁老,请一定健康,请一定长寿,请一定精神矍铄,好让我在山花烂漫的时节搀着您,在故乡山间小道上,缓步轻语,看看脚下的草,欣赏身边的树,眺望辽远的山,说一说这人间诗话。

我还曾在心里盼望,我可以顺着您的目光,听小溪潺潺,山雀喳喳,闲花落地,蜂鸣蝉闹,聆听您这个“老换小”的百岁老人的心灵的声音。

1992年5月,鲁慕迅先生为《汝州晚报》题词

可是,这一切都成了如果。

“鲁老,一路走好!”5月15日上午9时不到,深圳市殡仪馆二号礼堂门前已排起长长的队伍,人们怀着沉痛的心情前来送别鲁慕迅先生。

被白色花朵布置的现场庄严肃穆,《送别》曲声低回。鲁老面带慈祥微笑的遗像两侧挽联,分别写着“画境融诗豫楚播芳德范长昭星斗坠”“书魂化蝶鹏城凝露哀思共仰水云寒”。鲁老安卧在鲜花翠柏丛中。

亲朋好友、社会各界代表,手捧白色菊花,深深鞠躬、久久默哀,每个人脸上写满悲痛与不舍。

鲁老的骨灰伴着鲜花,被撒入大海。

那个说“甘于寂寞安于清贫,做虔诚的艺术信徒”的老人,那个说“把我心灵的声音传递给我挚爱的人们”的老人,走了。

鲁老走了,他留给我们的,不仅是满墙佳作,更是一种文化坚守的精神———在浮躁时代里甘于寂寞,在西方浪潮中扎根传统的文人风骨。

云山苍苍,汝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2014年,鲁慕迅先生为《今日汝州》报纸题词


本版图片均为资料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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