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俊杰
春日破晓,告别了“朝秦暮楚”的荆紫关,驱车一路向北,沿着黄河的脉络蜿蜒而行。三个多小时的颠簸,终于见到了横卧于三门峡的巨龙———万里黄河第一坝。大坝处于湖滨区的山峦之间,灰白的坝体与青天浑然一体,仿佛像一道凝固的屏障,将桀骜的黄河驯服在臂弯里。
三门峡大坝,是我的“第二故乡”。30年前,这里曾是我执勤巡逻的地方,这是我选择此行的主要原因之一。
踏入景区,绿意便裹挟着鸟鸣扑面而来。阶旁的老树垂着藤蔓,几只不知名的雀儿跃上枝头,歪头打量着行人,羽翼掠过晨光,抖落一地碎金。台阶中央立着一块巨石,斑驳的“1957”字样在霞光中泛着铜锈般的沧桑。那是黄河被截流的印记,亦是时光的碑文。再往下,李先念题写的“万里黄河第一坝”赫然入目,墨迹遒劲如龙蛇游走,引得游人纷纷驻足,镜头里盛满历史的余温。
影壁墙上“要把黄河的事情办好”几个大字醒目可见,字下陈列的图文简介,是几代人用青春与血汗书写的史诗。1957年的工地上,或许也曾有年轻的脸庞被烈日灼得通红,有粗糙的手掌攥紧铁锹,在号子声中与黄河较量。而今,大坝巍然,水波不兴,唯有风掠过坝顶时,仍能听见往昔的呐喊,在钢筋水泥的缝隙间隐隐回响。
登临坝顶,天地豁然开阔。脚下是青碧的黄河水,温柔得近乎陌生。古时“大河滔滔”的怒浪,早已被驯化成一片澄澈的琉璃。远处的梳妆台倒映水中,宛如对镜理云鬓的仙子;中流砥柱兀自挺立,嶙峋如大禹治水时掷下的镇河剑。传说里,那一剑劈开三门,人门、神门、鬼门,三门峡由此得名。如今人声鼎沸处,只剩石柱静默,千年风霜未改其骨,成为华夏子孙的精神脊梁。
穿过玻璃廊道,恍若踏入水晶宫阙。脚下河水潺潺,游鱼曳尾而过,鳞片折射着粼粼波光。灯光交织成网,将人影与水流揉碎成斑斓的幻境。忽而想起张公岛上的老艄公,百年前是否也曾在此撑篙引渡?他结庐守岛,一盏孤灯为舟子指路,最终连名字都化作了岛屿的注脚。而今渡口荒芜,唯有传说在风中飘散。
静立坝堤,忽然又想起百年前,曲剧创始人朱万明,乘船过“河”,风大浪急,船只飘摇而行,在岛礁处,忽听艄公那粗犷豪迈的号子声后,有感而发,继而创作了传唱至今的经典曲剧调门———“慢垛”的情形。
坝堤上“平安喜乐”“向星辰许愿,在大坝相见”的网红打卡处,一对新人,正在此处拍照留念。年逾六旬丁哥夫妇试也跃跃欲试,摆好角度将把自己完美的一面,定格在那瞬间记忆里。
最妙的是界碑旁,一脚踏豫,一脚踩晋,手机蓦地响起山西的问候:“五千年表里山河,六千年清香传奇……”短信里飘来杏花村的酒香,恍惚间,两省的风物竟在这一步间重叠。黄河水依旧东流,却不再咆哮,只温柔地托起游船,将昔日的灾祸酿成今日的安澜。
离坝时,暮色已染红半江水。回望大坝,它静卧如长虹。大坝之美,在于它的历史文化,在于它的精神内涵,更在于它的安澜四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