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村的东门里路北有一座古庙———汤王庙,庙门里右侧有一座坐南朝北的戏楼,旧时雄伟挺拔,古色古香。上戏台的阶梯在戏楼东侧,紧挨阶梯有间小屋,过去是演出存放戏箱的地方,后来作为老师的办公室,当时学校总务、我们的班主任杨书林老师就住在这里。戏楼的后檐墙紧临大街东西路,戏楼的左侧是正应大门口的一条甬路,甬路东是一个大场子,这场子既是观众看戏的地方,又是学生们平时上体育课的操场。操场北边是卷棚前的阅台,卷棚后边是汤王殿,汤王殿东是三官殿,两座殿并列。
这戏楼面阔6.5米,台口高2.6米,前台进深3.5米,后台进深2.6米,舞台是青砖砌筑的,过去有两米高,顶棚是砖木结构,房坡青瓦扣成。房脊上是青砖雕刻飘逸的牡丹花、飞龙构成,四角有飞檐,夏天可以看到房坡上瓦带沟里的青草和瓦垄上的瓦松;前檐檩条由四根木柱顶立,柱下衬着圆体石墩做基石,戏楼房坡四个边有筒子瓦和兽头飞鸟组成,瓦垄及瓦带紧紧相扣,历经风雨洗礼依旧无缝无隙。台柱上端平板枋和阑额枋上透雕的游龙、飞鸟、花卉等图案,依稀可见,形态美观灵动,刻画精湛逼真,只是有些地方已损坏。
戏楼前操场路两边有两棵毛白杨树,三个人都合抱不住,一棵在路东,一棵在路西,相隔有20米左右。据说原来四棵,1958年纸坊公社建大礼堂时伐掉两棵。听老年人说树龄有五百年以上,树芯已经朽空,调皮小孩子还侧身进里面玩,每年春季,虬枝上萌发些新枝绿叶别有情趣。树的西北方是建筑群,有汤王殿、奶奶殿、关公殿、牛王殿。1948年,淮海战役打响,庙里曾作为后方医院住过很多伤病员。
我从小学到初中毕业一直就在这里读书。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们的教室在三官殿,屋门正对着戏楼。有一天下午,舞台上正唱着戏,我们却在教室里上课。老师在讲台上讲课同学们没心听,当老师转身往黑板上写字的时候,有的同学会蹑手蹑脚到教室门口透过门缝往外看,在老师转过脸的瞬间,他们很快就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身子挺得特别直,那正儿八经地样子,其他同学就偷偷地笑。课间老师不让我们出教室,如果去厕所必须经老师批准。我们几个调皮捣蛋的就谎称去厕所出来转一圈,只见舞台上穿红的、挂绿的,唱的啥、念白的啥都没记一句。上课钟声响起,我们慌慌张张飞箭似地挤着跑进教室。
据老年人说,这个舞台演出最红火时期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曲剧名家曾在这里教场儿,经常在戏楼上预演。有名的曲剧团团长梅德,所领的剧团若不到外地演出,就住在这里排练,吃喝由农会供应,偶尔也在老百姓家里吃一顿,这里就是他们的落脚地。那时候本村热戏的有纪保太、韩瑞申、武桶、牛河林等。演出剧目有《马前泼水》《朱买臣休妻》《庄子点化》《天河记》等。六十年代自然灾害停过一段后,村剧团又再度兴起,纸坊街的理发师傅李喜才曾迁住这里当导演,一边理发一边教戏。演出的剧目有《铡赵王》《马三保征东》《捣灶》《刀劈杨藩》等,还上映过电影《花木兰》《朝阳沟》《人欢马叫》《打金枝》《三勘蝴蝶梦》《南征北战》《地雷战》《地道战》很多戏剧片和故事片。
那时候每年农历二月十五庙会,前两天都会有剧团在这里演出,看戏的人山人海,庙门口比肩接踵,那场面至今难以忘怀。除重要节日外地剧团来演出外,平时本村剧团也经常演出,只记得张保平在《马三保征东》中饰演马吉虎,武生十分威武。保德叔在《捣灶》中饰演丑角,惟肖惟妙,活灵活现。让观众忍俊不禁,笑声阵阵。我们在秋假或寒假里三五个发小在在一起模仿表演,把家里的椅子板凳都派上用场,还用小刀制做大刀长矛,用香附子草或玉米须编胡须,玩得不亦乐乎。
据村里老年人说,这地方有两件奇事:一是再多的观众都挤不满场地,似乎场地是会伸展扩大似的。二是这舞台上唱戏的声音传得很远很远,附近三里五村的人都能听到,一开戏纷纷前来观看,尽管那时候还没有扩音机和高音喇叭,老百姓说这里是一块风水宝地。当时没有电,戏台的柱子上挂的是添棉油的老鳖灯,依旧炽亮如昼,后来又换成汽灯,虽然不及现在的交流电方便明亮。但是观众却比现在的人还多。
文化大革命开始,在公社大礼堂召开动员大会后,村里一些激进的小青年,接长梯爬到戏楼的脊顶上砸了上面兽头和带上的装饰,用斧头砍砸檐下的雕刻绘画,但谁也不敢吭一声。不过舞台上照旧还唱大戏或演小节目。记得1966年庞庄的二黄戏剧团在舞台上演《芦花荡》,有的人把电话打到县里,说是宣扬反动思想,为草寇唱赞歌,戏被迫停演,观众悻悻而去,边走边小声发着牢骚。
那时外村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经常来交流演出。如《会亲家》《全家学毛选》小节目;还有革命样板戏折子戏,小戏剧有《掩护》《游乡》《扒瓜园》等。我上初中那两年,村里在春节前后组织文艺宣传队,学校往往也抽我们学生参加,在样板戏选场中当个配角跑龙套,还演一些“对口词”“三句半”“快板”之类等,感到无限的快乐和幸福。
1973年大队部在村西建成后,平时演电影、演戏就转移在大队办公楼前的东西路路北边,从此庙里的戏楼冷落了,汤王庙成了专一的学校场所。后来还请人绘制了一张《学校建设规划平面图》,这张图把整个古庙的面积列入设计,是一排排砖木结构的砖瓦房,计划三年时间竣工。把古庙逐步拆除,边拆边建,按设计规模可容纳中小学生800人以上,戏楼作为唯一的一座古建筑被保留下来。
在教室还没有全部建成时,戏楼被作为临时教室,舞台前三个面用土坯依柱子垒起来,舞台做教室,后场演员化妆的地方成了教师办公室,外面学生上课,后面教师办公。每逢到这个“特殊”的教室里,不免会品味隔栅上那隐约可见的画图和对联。这幅图画是三位穿古装的老翁,似交流谈话,似观景评议,形态自然,栩栩如生,形神兼备,耐人寻味。两边的对联是:“还将旧事重新演,聊借优人作古观”。出场进场的两扇门口上方,一边是“歌楼”一边是“舞榭”字样。据说对联内容和书法分别是本村的姬凤明和薛振铎两位先生之作,图是谁画的已无人知晓,当时曾亮丽十里八村。
1981年,按规划的新校舍全部投入使用,汤王庙的痕迹荡然无存,唯一的古戏楼成了学校的临时仓库。1984年,大队把代销点交给学校作为勤工俭学项目,把学校在汝河滩的20多亩学农基地收归大队。代销点对外营业怕影响教学,就把店铺设在戏楼上,把戏楼后檐墙上中间的小圆窗扒开改作店门面,隔栅也被拆除,朝大路上垒了一个能上下的台阶,老百姓购物不再进校园,戏楼变成了代销店。
随着初中合并,小学生又逐年减少,一大部分教室空了下来。有的教室长期不用瓦垄脱落,夏天雨水季节开始出现漏雨,一大部分成了险房。这时候,村里的信男善女聚集到这里,在戏楼附近的教室里开始给汤王爷塑像、烧香,有的老太太就干脆住在这里,戏楼前的两排教室成了简易的庙宇,北边两排还是教室,孩子们还在里面上课。
新世纪初随着各学校都建起了教学楼,时任校长苏丙建和村主任牛丙会怕这样下去影响学校教学质量,想方设法跑资金、绘图纸,在原汤王庙西北的地方重新规划建起了一座教学楼,学生搬进了新校舍,原汤王庙的遗址全部腾了出来。
简易的汤王庙随着香客逐年增多,捐资的人也多起来,有了资金,信男善女自发组成了义务建庙大军。他们把戏楼作为坐标,寻找当年汤王庙各个宫殿建筑的位置,仿照当年建筑的式样原貌逐步恢复建造,年年有进展,季季有变化。
戏楼前还塑立了一尊观音菩萨像,洁白清雅,自然大方,面向戏楼,塑像后有荷池和竹林,夏季荷花竞开,竹叶青翠,互照互映,别有情趣;周围的百日红、月季花也毫不逊色,给人一种穿越历史时空恍若隔世的感觉,让我心潮翻滚。一种难以名状的情感,促使我走进戏楼里。用电灯往上照看,隐约可见屋脊檩条正中墨书文字,翻新的时间为“大中华民国二十二年仲冬合村重修”(1933年)。
据说,这座戏楼起初是供奉汤王爷唱神戏所建。至于建于何年何月已无法考证。翻修重建时已到民国,泥瓦活是本村孟广书、张坡二位建筑师傅,上面的雕刻是苗祥木匠师傅,他们都是当时三里五村的能工巧匠。为了寻找这座建筑遗留的文化痕迹,热心的老村主任牛丙会还专门爬上高梯查勘檐下横板上雕刻的画图和文字,通过和在该校读过书、教过书,今年已82岁的退休教师牛修身共同印证,前面檐下横板上除雕刻的画以外,左边有“渔舍钓”右边有“水停舟”各三个字,正中间是“今古表奇”四个字,虽不十分清晰,但从笔画看刚劲有力,图案美观大方。
触景生情,抚今追昔,让人感慨万千。多少当年很有名气的乡绅、能工巧匠、文人墨客都已作古,然而舞台却依然存在。抚摸着它斑驳的墙壁,燃起我从少年到老年各个时期不尽的回忆,仿佛又听到当年那寒桥上的哭声,以及“文革”中那欢快的歌声,互相交替,时隐时现。
2016年,初中老同学马万钊从西安回来看望母校,在拜访了几位老师和同学后,我们一起走进新建的汤王庙登上舞台。他触景生情,诉说当年在舞台前发生的有趣故事,更激起我对古戏楼的爱恋与情思。
从此,我对这座古戏楼有关的传说特别重视并有意收集,把它的古往今生叙写下来,表达一个读书人和古戏楼半个多世纪的不解情结。
现在,村里的文艺活动场所又搬到了这里,每逢外地来剧团或放电影,就在老戏楼的左侧平坦的场子上,大型戏剧专车到这里一停,活动舞台拉开,既方便简捷又美观大方。这旁边的古戏楼宛若它的护佑神。只可惜有特殊意义每年农历二月十五的古庙会,从一九七九年改为农历正月十八后,一直没有再恢复。
岁月悠悠,沧海桑田。戏楼的昔日辉煌早已成为过眼烟云,它像一位历尽沧桑的老人,无声地诉说它难忘的过去和现在,见证着人们对它的重视和冷漠,戏台的下半身随着大街和庙院地势的增高,基本全被掩埋,犹如一座古式的庙堂,戏台的雄伟壮观消失欲尽。
如今的汤王庙还有专门的主持,经常把庙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把戏楼的里里外外打理得有条不紊。这戏楼是全镇保护最完好的一座古建筑。它承载着岁月的记忆。
今天写下这段酝酿已久的文字,聊补我一丝永剪不断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