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十六岁。
周日一大早,娘便叫上我们去栽红薯。红薯地离家有三里多,需穿过一条河,再走一段二里长的沙石公路。
由于多日未下雨,河水清浅,只到脚面。踩着搭石,很轻松地一跳而过。我们说说笑笑,不久就到了地里。娘给我们分了工:爹翻地,娘拢畦子,我挑水,弟弟刨坑、丢红薯苗。
挑水要先下一个十多米的小土坡,再沿着公路走一段路,从旁侧的小道下到一个水沟,从那里的一口水井取水,全程二百多米。这个距离对于我来说不算什么,但挑了几担水后,肩膀便开始酸痛,就有点吃力了,喘气也变得粗重起来,脚步慢了许多,每次挑水便成了难忍的煎熬。
不知什么时候,天上飘过了几片云,云越积越多,越积越厚,炙热的太阳时隐时现。不多会儿,南边的天际已黑沉沉的。起风了,树枝摇动,非常凉爽。
我又打了两桶水,挑在肩上,晃晃悠悠地从沟底往上走。忽然,一阵疾风吹过,玉米粒般的大雨点劈头盖脸砸了下来,地上的浮土被砸得冒起了一层尘烟,树叶被砸得哗啦哗啦响。虽然,只一阵,地面已被打湿,走起来一滑一滑地。我虽然很小心,但还是滑到了,双手撑地,跪在地上。两只水桶翻了,水倾泻一空,咕咕噜噜滚到了沟底。我爬起来,看了一下膝盖,已渗出血来,然后,一瘸一拐地下到沟底去寻那两只铁桶。我拿回铁桶,一步一滑往上走,好不容易回到地里,委屈地对娘说了情况。娘看了看天,平静地说:“要下大雨了,不挑水了,赶紧埋红薯苗。”说完,头也不抬地干起来。我也学着她的样子,干起来。
又一阵大风过后,大雨哗哗地下了起来,不一会儿,衣服全被浇湿了,贴在身上,冰凉冰凉的,非常难受。地里已到处是水坑,每向前走一步,需费力地从泥地里拔出脚来,带着沉重的一脚泥水,再向前踏入泥地里,那滋味非常难受。直起身子,雨水便倾盆而下,顺着头发满脸直流,睁不开眼睛,喘不过气来,“轰隆隆”几颗炸雷在头顶炸响,似乎天就要塌了,让人感到一种恐惧。
“别干了,走吧!”弟弟受不住了,哀求道。娘没吭声。
“别干了,走吧!”我也哀求起来。娘还是没吭声。
“看孩子淋的!不干了,走!”爹发声了。我和弟弟直起了身子。
“走啥类?雨下得大,红薯才活得稳!”“要走,你们走吧,我一人干!”看着娘生气的样子,我们面面相觑,没再说话,也没有走。
爹拿起一把红薯苗开始栽了,我和弟弟也跟着干了起来。大家一人一畦,一手拿芽,一手将根部摁进泥土中,再扒土围上。不用谁命令,不用谁催促,我们都干得飞快。不到二十分钟,我们全干完了。我们直起腰,出了口气,彼此看了一下,每个人都湿漉漉地,像从水中捞出来的一样。
娘冲我们笑了一下,说:“走吧!”
我们便各自拿着农具,从地里下到路上,沿着公路一起回家。
天上的雨下得还那么大,路上的水已如同小溪,哗哗地流着。我们“噗嚓、噗嚓”地踏着水,不紧不慢地走着,心里早没了害怕,反而走得很坦然。
到了河边,水已涨到了膝盖,冲得人东倒西歪。爹拉着我们,好不容易趟过了河,就看见上游的洪水翻滚着冲了下来。好险呀!
许多年过去了,十六岁时经历的那场风雨,我依然记忆犹新,仿佛从那刻起,我长大了。在后来的岁月里,又经历了无数次暴风骤雨,但总觉得没有十六岁时那场大,再也没有害怕过。
人生需要经历一场大雨,你才能更好地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