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在雨中行走了,斜风吹雨,沾发垂鬓眉悬珠的感受似乎变得陌生了。不用再担心鞋子会有泥巴上掉,水泥路代替了泥泞,记忆似乎也随着被硬化了。
我坐在摩托车后,看着公路上一辆辆的汽车劈水扬雾,风驰电掣,不知裤脚被泥水溅的如何目不忍睹,只觉得凉鞋里边也进了沙子,涩涩得难受。不知不觉雨披上的积雨慢慢垂下来,挂上眉梢,流下脸颊,浸湿了衣服,也浸湿了风干的记忆。
那时的我,十二三岁,像一丛快乐的蒲公英,穿着从亲戚家寻来的略显宽大的黑条绒上衣,咖啡色裤子,母亲手工做的红方格方口布鞋。年少不知忧愁的我,却最怕秋雨绵绵的季节,倒不是悲秋,而是愁雨。愁雨天上学没有雨鞋,没有雨伞;愁那一遇雨天就泥出鞋口的乡间小路,愁那一走一被粘住浸湿的布鞋;愁那秋季渐深渐浓的寒意为什么总是从脚底升起;愁那窄窄的麻袋只能罩住肩背部分,却阻挡不了其他三面来的风雨。惧怕风雨,我就尽量回避风雨。有雨的日子我就带了馒头不回家吃饭,放学后,空荡荡的教室里,我吃我的馒头,喝我的井水,看我的主谓宾定状补。父母也会让同伴给我捎来几角钱让我买饭吃,但那是不会舍得花掉的,我的第一本新华字典就是这样省出来的,当时大概是八毛钱吧。坚韧的孩子有时也有脆弱的时候,终有一天,因为道路太泥泞我去学校迟到了,不敢进教室我在厕所里躲了好久,等待下课的时间,寒冷、害怕、委屈、难耐。晚上回到家里我对母亲说了不想再上学的打算,这学上得太苦太累了。母亲什么也没说。第二天我一个人在家里待了一个上午,中午时母亲回来了,带着一双崭新黑亮的中腰雨鞋,21码的,我穿上大小肥瘦正合适,我高兴得啥都忘了,呼呼噜噜地吃过饭就跑着去学校了。只要能走出泥泞,风雨对我来说好像已没有那么可怕了。这双雨鞋让我坚定地走上了求学之路,而当时母亲如何作难我却一点也没有想过。
毕业、工作、成家、育子。风雨渐少,岁月却稠。父母渐渐年老,不管刮风还是下雨,我都会带着沉甸甸的东西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总想我多担些风雨,他们就可以少受些湿寒。但2007年的秋天,我却担不动那些风雨,我再次害怕风雨天。67岁的母亲敌不过她人生的风雨瘫痪在床,我侍汤弄药,擦洗按摩,汗水可以湿透我的衣服,浸湿我的头发,只求母亲能干洁温暖,少些痛苦。但阴雨天却不行,大小便失禁得厉害,被褥湿得快,干得却慢。看见阴雨天我的心禁不住要滴下水来,我说不清那时流在脸上的是雨水、汗水还是泪水。我升起炉子烤,我搬出电扇吹,希望那刚刚洗出的垫褥、床单、衣服快些干。已经卧榻在床,身心痛苦不已的母亲,我只祈求她不要再遭受这自然界风雨带来的湿寒冰凉之苦。但那阴雨天却出奇得多,潮腻腻的,闷沉沉的,霉了我的心绪,蚀了我的意志。我害怕那阴雨天,诅咒那阴雨天,我看不见生命的阳光。母亲还是在阴雨天走了,我送她最后一段行程,凄风冷雨,打在脸上我已不觉得疼痛。好久好久,我走不出那片阴雨,我常呆坐着看窗外的天空:灰色的云,灰色的树,灰色的风。
今天虽然再遇风雨,但我学会有备而行,从上到下,裹了雨衣,骑着车,慢慢地行驶在旅途中,不管雨疏雨骤,不管风狂风柔,我不再惊慌,不再局促,我朝着我的方向,我按照我的速度,徐徐的前行,即使衣湿也要从容。
回首人生路,我们都渐行渐远。风雨依旧,似乎从来不曾变老,要变的是我们要有一份从容对待风雨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