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孙利芳图/孙东彪
“汝州三宝”之一的汝瓷，在汝州可谓家喻户晓、人人皆爱。瓷器美观却易破碎，随着瓷器破碎的那一刹那，跟瓷器相关的一切情愫总会在心头隐隐而痛。或是日久生情的不舍，或是亲人相赠的牵念，或是恋人甜蜜的回忆，或是朋友纯真的友谊，总是萦绕心头，挥之不去，让人欲舍不忍、欲罢不能。纵有千般不舍，万般无奈，却又无能为力，不可挽回，抱憾无穷。
而在2023年“文化和自然遗产日”汝州非遗活动现场，我惊喜地发现了一种奇特的闫氏锔瓷技艺，可以帮你修复破碎的瓷器，帮你留住心中的万般情愫。闫氏锔瓷技艺的展案前，一个留着长长络腮胡子的人正在专心致志地工作着。他左手拿着钳子，右手拿着小锤，在小小的工作台上轻轻敲打锻造着细细的锔钉。场外人声鼎
沸的热闹喧嚣他全然不顾，丝毫不为繁华所动，只是静静专注地沉浸在自己那一方修复天地里。
工作台上，那些曾经破损的瓷器，或碗或杯，或盘或壶，或炉或罐，或盆或瓶，或洗或尊，或天青，或月白，或豆绿，或酱紫，或黝黑，像星星一样围绕在他的身旁。经过他的修复，或锔钉，或包口，或镶嵌图案等，那些镶嵌的包边或银白，或金黄，或铜红，有的如星光点点，有的似荷花片片，千姿百态，无一相同，重新焕发出别样的独一无二的光彩，让人欣慰，让人浮想联翩。
锔瓷，在我眼里，是首次观赏，初次结识，神秘离奇，不可思议。每个曾经破碎的瓷器里又有着怎样的悲欢离合？有着怎样离奇曲折的故事？带着对锔瓷技艺的敬仰，我跟非物质文化遗产闫氏锔瓷传承人闫武辉约了时间，专门去他的工作室探访锔瓷技艺的前世今生。
修复作品
一个华灯初上的夜晚，我如约寻找闫武辉的工作室。在市区万汇城最北角的一隅，我找到了他的工作室。外表看一间两层并不起眼，进门却是满眼瓷器芳华惊艳。
展柜上，满是客户寄来需要修复的瓷器：有的裂了缝，有的缺了角，有的已经支离破碎，有的壶盖摔成两半，有的底座少了一角。已经修复好尚未取走或寄出的，来自天南海北大小不一各具特色的瓷器，琳琅满目，一下子让我觉得仿佛走进了瓷器的世界。
一个紫砂壶引起了我的注意。闫武辉笑着拿出来，侃侃而谈：“这是给洛阳一个客户修复的紫砂壶。这个紫砂壶是客户的父亲给他留下来的，客户每天用它品茶，父子情深，尽在壶中。后来紫砂壶盖不小心坏了，舍不得丢，让我帮他修复。”
只见紫砂壶古朴凝重，褐色的梅花桩手柄，竹节壶嘴，壶身点缀几片梅花高雅清洁，几片竹叶清雅素淡，如意壶盖吉祥典雅。好潇洒飘逸的紫砂壶，难怪主人恋恋不舍。
闫武辉在摔成两半的壶盖上，用锔钉方法钉了五个金色的锔钉，金光闪闪，恰似五颗星星点缀在紫色的夜空中，星光灿烂，瀚海无边。壶盖底端他又用整张铜皮无缝进行包口，古铜色的包边将紫砂壶映衬得高端凝重。作品修复之后拍照给客户，客户非常满意，感谢他把那份父子情谊的缺憾圆满保留。
我问：“如此精美的修复您是怎么做到的？”闫武辉笑着说：“看似简单的几个锔钉，需要五个流程才能做好。首先要找茬对缝，对破损的瓷器先对缝，恢复原状。接着定位点记，根据瓷器的纹饰结构及样式，找准适合的位置和使用的数量，标记钉孔位置。第三步：用金刚钻在破损的瓷器两侧打孔，这时要把握好力度，千万不能把瓷器打穿，只能打一半深度。如果打穿了，还要再次修复，也影响美观。第四步：锔钉，锔钉的韧性和制作水平直接决定着瓷器的使用寿命。最后再用鸡蛋清和瓷粉调和补漏，防止瓷器漏水，因为即使看似严丝合缝，但要做到滴水不漏并不是一件易事，还必须做防漏处理。最后一道工序完成，修补就大功告成了。”
说着，他拿起银片，用锤子将银片砸扁，剪成等长的小段，再拿盘钳夹住一端，砸出钉脚，用同样的方法砸出另一边的钉脚，不一会，银钉就做好了。他的手法熟练迅速，看似简单的几个锔钉，都凝聚着工匠的高超技艺和匠心，看得我佩服之至。
修复作品
闫氏锔瓷技艺是从闫武辉曾祖父闫江龙开始。当年闫江龙在临汝镇妙水寺结识一位云游僧人拜师学艺，走街串巷给老百姓修补锅、碗、水缸等家用器物，之后曾祖父将这门手艺传给了祖父闫福云，祖父又传给伯父闫水娃，再传给叔父闫群水，叔父又传给了他。后来因生活水平提高，人们不再修补碗盆，这个技艺慢慢被遗忘。
重新捡起这门技艺，源自闫武辉在市新嘉诚汝瓷开发公司从事陶瓷行业十几年的工作经历。因见到坏的瓷器太多，于心不忍。瓷器从一把泥土、一把水到蜕变成精美的瓷器，经历了选土、研磨、过滤、配料、湿土、练泥、拉坯、晒坯、刻花、施釉、烧窑等诸多工序，每一道工序都渗透着工匠们的智慧和汗水。瓷器出窑、运输、销售、使用时都容易坏，造成的经济损失和资源浪费让闫武辉非常心疼。做瓷器的陶瓷土、矿石都是不可再生的资源，越挖越少。如果把破损的瓷器修复好继续使用，不仅能留住瓷器的记忆，对于节约资源、保护生态也必将大有益处。
于是，他产生了修补瓷器的想法。他开始到北京、大连、南京、宜兴、开封、西安拜访名师学习技艺。
“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最初三年时间，他给别人全是免费修复，只为提升自己的技艺。很快，他的锔瓷技艺得到了顾客的认可和赞扬，口口相传，现在在全国已经小有名气，在汝州更是独此一人。
修复作品
在展架上，我又发现一件精美的汝瓷水仙盆。天青色，似青非青，似蓝非蓝，莹润如玉，纯洁似冰，有着淡雅清幽之美，柔亮细腻的釉面光滑如缎，素净典雅，韵质丰富，让人爱不释手。
闫武辉翻开底座，我赫然发现竟是陶瓷工艺大师杨云超老师的汝瓷作品。他笑着说：“这件瓷器出窑时，四个足其中一个因为粘窑板掉了一个角，大家都认为是残次品。我用‘金缮’方法进行修复，先用大漆加瓦灰和成稀稠均匀的材料做底胎塑形，干燥之后再打磨抛光，用勾线笔描上贴金漆，再干燥，最后贴上金箔。您看下怎么样？”
我细细端详，通过修复，不仅恢复了原有的实用功能，更增强了艺术美感。金属与瓷器的美丽相遇，竟让原有瑕疵的瓷器变得完美无缺，别有一番韵味！
另一个茶杯豁口处的拉链吸引了我的目光。天青色的杯身，包裹着银白色的包口，豁口处两侧各三颗银光闪闪的锔钉，下方垂着一个方方正正银白锃亮的拉锁头，仿佛正要将拉链拉开，真是别具特色。
他笑着说：“这是福建一个客户的茶杯，烧炸了一个口。传统上一般都是做封口进行修复，那天我忽然灵光一现，感悟人生本来就是分分合合，合合分分，像拉链一样，拉上就是复合，拉开就是释放，有开有合，上下求索，悲欢离合，本是人之长景啊！何不做个拉链？”
和客户沟通后，他连夜加班修复。用一块银板，自己手工制成拉链，从晚上8点直到深夜12点，整整做了4个小时。当这个用拉链修复出来的茶杯照片给客户发过去时，客户惊呼满意之至，此造型一发朋友圈，赢得一片喝彩。
上下求索，悲欢离合，缺憾之美，寓于瓷中，意境之美，尽在杯中。
说起瓷器修复，闫武辉说，一件瓷器还和陶瓷艺术大师张玉凤老师颇有渊源。张玉凤老师有个三足弦纹尊，烧出来后，通体青釉，釉质细腻，莹润如玉，唯一遗憾的是掉了一条腿。当时他还在江苏宜兴，张玉凤老师从汝州快递到宜兴。他用纯银铸造了一个银足，寄回汝州。他收到签收短信，马上给张玉凤老师打电话问满不满意，而此时张玉凤老师心疼地说：“就因为修复后的瓷器太漂亮，员工看到后觉得非常神奇，争着传阅欣赏，一不小心掉在地上，刚刚修复好的瓷器又摔碎了。”他说：“没事，再寄回来我再修。”“已经扔到垃圾桶里了！”“赶快把碎片从垃圾桶里捡出来！”“缺了一块，找不到了！”“那也没事，我再想办法修。”
瓷器再次寄到宜兴，后来因为父母生病需要照顾，还没来得及再次修复的瓷器又被他带回汝州。真是一波三折！目前闫武辉正用大漆加瓦灰修补，并涂上黑漆打磨进行修复，不久的将来，这件瓷器也将成为独一无二的精品。
天有不测风云。2020年，母亲生病，闫武辉从外地回到家乡汝州。不久，他的父亲也生病了，父母亲同时住院，需要闫武辉一个人照顾。白天，他在医院照顾父母；晚上，他借来护士的桌子，在病房里为客户修补瓷器。
每天日夜守护，晚上加班干活，毫无喘息余地。特别是，高额的医药费，全压在他一个人肩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有一天，过度的劳累，让他血压攀升，头晕目眩，手里的手机掉在地上，一米八的强壮身体差点病倒。护士们都劝他，千万不能再这样拼了。但他说，不扛不行啊！父母双亲的身体我不能不管！
后来，他辗转在市第一人民医院、中医院、市人民医院等各个医院给父母治病。外地的客户联系寄破损瓷器都直接寄到医院。就这样，他一边照顾父母，一边用自己高超的锔瓷技艺撑起了这个家。
一个天青色荷叶瓶的瑕疵处，镶嵌着一朵黄白相间的祥云，仿佛“雨过天青云破处”那一朵吉祥的流云，神秘缥缈、灵动飘逸、楚楚动人。
一个天青色茶壶的壶身破裂处嵌入一片银色的荷叶，脉络分明，一朵半开的荷花一旁亭亭玉立，仿佛置身于青色的荷塘之中，神韵清幽、巧笑嫣然、娴静休闲。
一个茶杯底部的瑕疵之处巧妙嵌入一朵小巧的睡莲，花瓣层层叠叠，清晰自然，立体感十足，优雅地沉醉于茶水之中，温文尔雅、清新雅致。
闫武辉说，以上都是通过镶嵌手法来修复的。修复瓷器的方法共有三种。一是金缮，可用金、银等材料对瓷器进行修缮，不但坚固耐用，而且美观大方，层次感分明，厚重感增强，高端大气，看起来更有艺术感。第二种是锔瓷，就像订书针一样，把破损的瓷器给钉起来。第三种是石膏修复，适合于博物馆陈设修复和出土文物。整体造型恢复成原来的形象，用石膏修补，是为了将来如果能够找到那片丢失或破损的，可将石膏泡水自动去掉后，再把原来的那片进行二次修复。第四种是镶嵌、錾刻。为了美化和更好的装饰效果，按照一定的工艺流程，在设计好器形和图案后，以特制的工具和特定的技法，在金银铜铁上加工出千变万化的浮雕状吉祥图案。如祥云、如意、梅花、荷花等等，使破碎或有瑕疵的瓷器，变成具有观赏和艺术价值的瓷文化工艺美术品。
经过多年沉淀，修复的是瓷器，抚慰的是心灵，增进的是感情，升华的是灵魂。变缺憾为完美，化腐朽为神奇，闫武辉静居在汝州万汇城北的角落里，静静绽放着爱的光芒。
因热爱而执着，因匠心而坚守。在这个快节奏的社会中能够静下心来，独守繁华小城的一隅，默默为了瓷器的重生而坚守技艺，甘于寂寞的他，让我肃然起敬。
多年修复瓷器的生活，让他悟出了人生的真谛。瓷器有瑕疵了，不完美了，弃之扔之，还是进行修复，让有瑕疵的瓷器变得完美无缺，展现出别样的美呢？
十窑难成一器，出窑的大多瓷器也都不是完美的，即便有瑕疵的瓷器，把缺憾进行修复，变成精品，闫武辉认为就是独一无二的残缺之美。
在一个窑厂，正好碰见很多残次品要被砸掉，他非常心疼，赶紧把那些残次品收集起来。其中一个茶杯上有一个紫色的斑点，别人看来是瑕疵，而他却认为那是一片紫色的羽毛，仙气飘飘，衬托在天青色的瓷器上，太美了。
一个天青色香炉，中间有一大块紫色的斑块，也被视为残次品。而闫武辉认为那是紫气东来。他想利用这片紫斑，在上面用金箔题上“日照香炉生紫烟”的诗词，那将是一种何等浪漫的创意！
锔瓷技艺就是把瓷器的缺点、瑕疵、破损变成优点，破镜重圆，让瓷器变成独一无二的、独具特色的珍品。
正在修复瓷器的闫武辉
“人要做莲藕，而不要做浮萍，要深扎根，凝心聚力做好一件事。”闫武辉一直牢记当初新嘉诚汝瓷开发有限公司董事长邢根立先生的这句话。
如今，他在锔瓷行业已经走过了十多个春秋，客户遍布北京、广州、重庆、成都、杭州、上海、福州、宁波等100多个城市。只要是找他修过一次瓷器的，都会被他高超的技术、大胆的创意、浪漫的想法、精益求精的工艺所吸引，口口相传，把他推荐给更多的客户。
闫武辉现在不担心客户，担心的是自己手里的活太多，完不成任务，怕客户着急。
当我进到他二楼的工作间时，看着稍微有些凌乱的桌子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修补工具。而在墙壁上，贴了整整一墙的收货订单、代收订单。每个贴上都清晰地注明客户的姓名、所在的城市、收货的日期、名称、数量以及需要修复的部位。
他笑着说：“因为客户实在太多，每个人的产品都是自己独一无二的心肝宝贝，不能给客户弄错了，我就用分类办法记录下来，哪个完工寄回，客户达到满意之后，我再把即时贴撕掉。”
经他手修复过的瓷器，已经达到1万件之多。他最大的愿望是把自己的这项技艺传承给更多的人，将这项非遗技术发扬光大。
闫武辉说，汝瓷是我们家乡的瑰宝，汝瓷厂家很多，大量瑕疵、破碎的瓷器需要修补。这样既能节约资源，又能让破损的瓷器焕发出别样的光彩。只要是脚踏实地愿意跟他学的，他可以不收学费，免费教他们，为汝州的汝瓷产业服务，为汝州的汝瓷产业发展做贡献。
夜色中，闫武辉言语铿锵有力，眼睛闪闪发光，一如瓷器上那一颗颗闪亮的锔钉，浸染着非遗之光，传承着勤俭节约的美德，更饱含着惜物、惜缘、惜情的万般情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