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洗澡的概念就是下河。夏天的中午，被大人们看着在家午睡，知了在树上不知疲倦地叫着，地上铺张席，躺在上面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便被大人训斥。于是，闭眼假寐，待大人睡着，就偷偷溜出来，跑到河里洗澡。

一条小河围绕着一片竹林缓缓流过，河水清澈见底。几个小伙伴站在河边的石头上，喊着“一二”一齐往水里跳。本来平静的河面霎时便热闹开了，嬉戏打闹的欢声笑语伴着蛙语蝉鸣传向远方。偶尔静下来的时候，那一定是在扎猛子了。几个人用手捏着鼻子，同时把头扎进水里，看谁憋得时间长。也有调皮的，假意扎一下就出来了，等别人从水里抬起头时他却在哈哈大笑。大伙儿就会一起聚过来，把他强按进水里“将功补过”，直到他连连求饶。最快乐的莫过于打水仗了，几个人围在一起，用手掌激起浪花，往对面人身上溅。一时间河面上水花四射，如降暴雨，不觉间竟把撂在岸上的裤衩背心都打湿了。有时候也会干些抓鱼摸虾的勾当，只是小河里的鱼虾都很聪明，不理它时会偷偷游到你的脚旁，给你吻痒痒，等你抓它时，却游得飞快或是躲在石缝里不出来，费了半天劲终是逮不到。还有一种我们叫“卖油的”，体型比蚊子稍大，长腿长须，经常浮在水面或在水面上蹦跳，身上却不会湿，我至今不知道它的名字。玩累了的时候，就会在身上抹些泥沙，躺在河边竹荫下的石头上，说些老掉牙的瞎话儿，抑或相互开着身体的玩笑。待到困意上来，沉沉睡去。

上小学时，学校离家有三四里远，中间要路过一个水塘。夏天，那里便成了我们的乐园。放学后跑到家匆匆吃过午饭，便急急往水塘那里赶。脱得精光不剩，扑通一声跳进水里。开始时，只能在浅水处游玩，慢慢地，狗刨、蛙泳、仰泳、侧泳都会了，很有点无师自通的感觉，姿势虽不标准，却也游得轻松自如。最经常的是比赛凫水速度，不用裁判，几个人从岸上一齐跳进水里往对面游，往返一来回，不分游姿，看谁游得快。再热的天，在水里时间长了，也会感到冷，嘴唇冻得乌紫。于是便上岸晒晒太阳，然后再跳进水里嬉闹，估摸着预备铃快响了，才慌里慌张穿上衣服往学校飞奔。虽说天天洗澡，可经不住烈日的暴晒，皮肤都是黝黑黝黑的。有一次，我口说再洗最后一回，然后从岸上往水里跳时，左脚刚好落到浅水处一个小石尖上，痛得我哎哟一声赶紧往回游。上岸一看，脚腰被锋利的石尖割了一个大口子，鲜血直流。晚上回家也不敢告诉大人，强忍着疼痛喝罢汤，便早早上床睡觉。梦中醒来，见母亲一手端着煤油灯，一手给我脚上的伤口上消炎粉，我愧疚地流下了眼泪。从那后，那个夏天我没再去水塘里洗过澡。可坐在岸边眼巴巴地看着小伙伴们洗澡那嫉羡又无奈的心情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夏天能去水塘洗澡，到了冬天就无处洗澡了，一个冬天不洗澡是家常便饭。时间长了，胳膊肘、膝盖等处的积灰便清晰可见，真是“经年不沐浴，尘垢满肌肤”。有阳光的午后，母亲会烧锅热水，把我拉到山墙头背风的地方，给我擦澡。搓重了怕疼，脖子、腋窝处又怕痒，还有点害羞，身子就像麻糖一样来回扭动。不经意间母亲一个巴掌就下来了，自然就老实了许多。由于身上太脏，天又冷，往往身子还没擦过来，水就凉了，冻得我浑身直打哆嗦。由于长时间不洗澡，加上没有换洗衣服，身上生了好多虱子。上初三那年冬天，实在忍受不了了，一个周六的下午，几个同学一商量，骑车跑到几十里地的下汤，每人花五分钱，洗了一次温泉澡。说是洗澡，其实也就是在一个已经洗了一天的脏水池里泡泡，用手在身上胡乱搓两下而已，没有毛巾香皂，没有洗头膏。就是有也买不起啊！在那个几乎无澡可洗的年代，能够洗一次不干不净的温泉澡，已经很奢侈了。

真正去浴池洗澡还是在那年的寒假，小姨带我去县城赶年集，顺便去国营浴池洗澡。那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去浴池洗澡，心里既紧张又兴奋。那时的浴池都是因陋就简，条件很差。进去是一排通铺，上面铺一层薄褥子，人们坐在上面脱穿衣服。掀起铺盖，下面隔成一个个小箱子，用来放衣服。买票时领了一把锁一条毛巾，天生笨拙的我竟不知道怎样才能把箱子锁上，偷偷看了别人半天才恍然大悟。澡堂里弥漫着浓厚的脚臭汗气还有水臭的混合味道，几乎让人呕吐。偌大的水池，缭绕的水气，湿滑的地面，赤裸的身躯，嘈杂的吵闹，让我心生恐惧，坐在水池边，试探着把腿伸到池子里，身子却不敢下去，只能用手往身上撩着水洗。

进城上师范的时候，洗澡才开始“正规化”。天热的时候，可以在宿舍楼的卫生间里用凉水冲澡。天冷了，就去浴池。开始的时候学校还发过几次澡票，后来就自己买票洗。只不过，那时候心疼钱，几毛钱一张票也总是觉得买不起，于是就给自己定了个“两周一洗”的标准，中间也就是在宿舍里用洗衣粉洗洗头而已，比起汉律“吏五日得一休浴”实在是感到汗颜。而且去浴池洗澡也从未买过洗刷用品。那时候浴池大都卖有小包装的洗头膏之类，洗澡时，往往趁人不注意，从地上捡起别人用过的空袋子，仔细认真地挤了又挤，总能挤出点东西来。就这样，洗一次澡，往往要挤几个空袋子，才能把头发洗干净。搓澡时就把毛巾裹在手上当搓澡巾，背部自己够不着，几个人就相互帮帮忙，谁也不会嫌弃。

斗转星移，时代变迁，今日之洗澡与过去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上世纪九十年代，热水器开始在中国家庭普及，太阳能热水器、电热水器、燃气壁挂炉、浴霸暖风机，在家洗澡越来越便捷舒适。一年四季，足不出户，即可在家尽享洗浴之悦。大热天，一天冲洗二三次也不在话下；即便是寒冬腊月，也可以随时在家里舒舒坦坦地洗个热水澡。与此同时，巨多的豪华大浴场也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泡、淋、蒸、晾，搓、按、揉、捏，沐浴与餐饮、健身、娱乐混搭成一体，让人们尽情地放松心情、享受快乐。为了安全，下河洗澡游泳早就成为禁令，让现在的孩子们望而却步。而每当我站在淋浴下，惬意地享受着沐浴之乐时，儿时洗澡的一幕幕总会浮现在眼前，久久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