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收看中央电视台关于纪念《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的专题节目，突然又看到了出镜的黎辛，他正在讲述当年延安的往事。熟悉的面容，熟悉的声音，仍是那样亲切，但是我知道，虽然屏幕上音容犹在，其实他已经离开我们一年多了。

黎辛是我国文化艺术界的一位老革命，是我的汝州老乡，是文学前辈，也算是一位我忘年交的朋友。最初和他见面是在1987年洛阳牡丹花会期间，汝州市文联的张进才主席陪同他来洛。在宾馆邂逅，匆匆作了介绍，印象中他是一位很精神的矮个子老头。

后来断断续续知道了他的一些情况，和邓拓同过学，和丁玲共过事等等，反正资格老得不得了。2000年夏天，我受邀到中国作协北戴河创作之家度假，登记入住的时候，遇到了黎辛。能在这里遇到我这个小老乡，他很高兴，也很热情，半个月的时间里，我们有过多次交谈。

黎辛原名郭有勇，是汝州市临汝镇人，1920年出生，父亲是一位军医。1938年，他在开封读高中时奔赴延安参加革命，先后在抗日军政大学和鲁迅艺术学院学习，1942年开始在《解放日报》副刊当编辑，丁玲时任副刊主编。毛主席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最早就发表在《解放日报》，黎辛是责任编辑。他当时还为贺敬之的《白毛女》、李季的《王贵和李香香》等文学作品写过多篇评介文章。在解放战争时期，黎辛任第二野战军的新华社随军记者，曾发表过著名的《西瓜兄弟》等一批新闻特写。新中国成立后，他曾参与创办《长江日报》，任副总编，后来又任中南大区的文化局长。不久上调北京，参与筹建中国作家协会，任中国作协党组成员、副秘书长兼机关党支部书记。1957年的反右运动中，丁玲被定为右派分子，他作为支部书记，当然参与了给丁玲戴“帽子”的过程。但到1958年，他被认为和右派分子划不清界线，对敌斗争不坚决，自己也被戴上了右派分子的帽子，下放到湖北、广东等地，历经风雨坎坷。1978年，他的“错划右派”的问题得到纠正，回到北京，先后到中国文联、中宣部文艺局和中国作协工作。在中国作协，他又担任了20年前他曾任过的职务：副秘书长。1982年，他调任中国艺术研究院副院长，后来在这个职务上离休。

他说话的语速缓慢，但很清晰，不过已没有多少乡音的味道了。我们的谈话有时在房间，有时在院子里，有一次，他指着这个院子说，这个创作基地也是当年我负责建的呢。是啊，他是新中国新闻事业、文化事业、文学事业初创时期的参与者，张口就是历史，随手就是典故啊。

黎老的身体很好，当时他已经80岁了，但满面红光、精力充沛、行动敏捷，没有多少老态。他还是个游泳好手，在海水浴场里，他的游姿轻松自如，博得大家一片喝彩。我是个旱鸭子，有好几次黎老亲自给我纠正动作，还作示范。有一次，他对我说，要身体健康，牙齿非常重要，一定要注意保护牙齿。我饭后必刷牙，用一点牙膏就行，形成习惯就好了。这算他养生健身的秘诀吗？后来，我部分接受了这个方法。

那一次，王蒙也在这里度假。他们当然很熟悉。有一天早饭后，他拉着我和王蒙照相，于是我就有了一张我们三人的珍贵合影，这位当过部长的作家当时很随意地穿着短裤。

黎老对家乡很有感情，他后来经常应邀回乡参加各种活动。汝州的温泉闻名遐迩，他就经常带北京的朋友们到温泉来洗浴疗养。2001年春，他又来到温泉，我听说后专程从洛阳去看他。他们同行的有原中宣部代部长、著名诗人贺敬之、柯岩夫妇，还有丁玲的丈夫陈明等人，我也很荣幸地拜会了这些文学界的老前辈。贺敬之还专门为汝州的温泉写了一首诗，发表在《人民日报》上，后来成为汝州温泉的一张名片。那次我也专门邀请黎辛老和他的朋友们来洛阳一游，并在真不同酒店宴请了他们。

后来我们的联系多起来，他多次给我写信，打电话，寄他发过的文章，很多都是回忆延安时代的。那是他人生中最宝贵的一段时光，他还有个笔名叫“解清”，他解释说，其实就是暗指解放日报和驻地清凉山。他的字写得很大，却歪歪扭扭不好辨认，和他说话时清晰地表述成为鲜明对照。他后来多次来洛阳，也作过报告，我也多次陪同。我后来也去过他在北京红庙北里的家里看望。他的夫人黄懿芬老师是鲁迅文学院的退休干部，极为热情，其实黎辛老的很多活动都是黄老师帮助安排落实的。

黎辛是延安时期和新中国成立初期文化艺术领域许多事件的亲历者，随着许多老人的逝去，他的历史活化石的作用愈加凸显。他的很多回忆文章被多处转载，他被许多单位和地方请去做报告，许多报刊也约他写文章。前些天的电视节目里，黎辛讲述了毛泽东和女儿学唱《白毛女》的往事，像这样珍贵的细节，除了黎辛，现在还会有几个人知道呢？

他已出版的作品有《黎辛文集》和《亲历延安岁月》等，还有一本是专写博古的。他的晚年很充实，也很忙碌，有时候，也会给我打个电话，说还记着要请我吃烤鸭呢。

但是，高寿而健康的黎辛，最后还是因为疾病住进了医院，并且是在新冠肺炎流行期间。医院封闭管理，连家人的探视也受到限制。我打过几次电话，却都是护工赵师傅接的，他说黎老已不方便接电话，但他可以转告。说什么呢，无非是些问候和祝福之类的。唉。

2021年，建党百年，101岁的黎辛在医院接受了中组部颁发的“光荣在党50年”的荣誉奖章，有82年党龄的黎辛自豪地说：“我是个老党员！”

2021年7月25日，黎辛在北京逝世。遵照他的意愿，丧事从简，不开追悼会，不举行告别仪式。一位老共产党员，一位走过战火硝烟，又为新中国的文化艺术事业作出过巨大贡献的老革命、老战士，就这样悄悄远行。

后来，黄懿芬老师专门给我寄来了有关黎辛老逝世的资料和一封信。她说，黎老每一次回乡，见到你都很高兴，回来总是念念不忘，说你重乡情。黎老是家乡的光荣和骄傲，对于他，我们这些晚辈和学生，尊重和热情是发自内心的啊。

黎辛走了，但他的业绩和精神永存。

（张文欣，汝州人。现为洛阳市作家协会名誉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