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腊八是小年。孙大娘张罗着想去城里看看儿子和媳妇。前几天他们电话里说，城里菜价一溜水涨，高得离谱，大葱一斤五块八，螺丝椒七块八，就连青皮大萝卜也涨到一块四一斤，还疯传着疫情严重，快封城了，一些人听风就是雨，呼啦一下子一窝蜂似地去市场上抢粮、抢油、抢菜、抢盐，啥都慌着储存囤积，一时弄得人心惶惶。这事不知道便罢，听说了在家横竖都坐不住，心里一直惦记着城里打工的儿子，孩子、媳妇两人一月就挣那仨核桃俩枣，日子过得不容易，若是在山里凑凑合合都过了，可那是花钱如流水的城市呀。孙大娘连着几夜都合不住眼，满脑子都是儿子媳妇。

腊月初九，山里人都认为这是好日子，喜祥吉利，所以，孙大娘天刚闪亮就慌不迭地爬起来收拾东西，晚了怕赶不上去城里的早班车。

自己腌制的糖蒜、韭花、萝卜条，一样装一塑料瓶，然后一股脑装进一个大塑料袋，拿根麻绳缠紧扎好放到一边，脚不沾地又跑另间房里，挑一条大编织袋装半袋萝卜、半袋白菜，麻利地绑好口绳，这才朝屋外喊：“哎，你是屙辘轳抖井绳类，去个厕所大半天，人家汽车可不会臊磨着等咱一个人！”孙大娘一边唠叨一边嘟噜。

孙大娘家住紫云山石梯沟，离镇里汽车站十来里地，要说不算远，就是路上山高弯多坡陡，开三轮车可不是闹着玩的，老头子七十多的人了，眼拙手笨，路上不敢跑恁快，所以笨鸟先飞，赶早不赶晚，能使自己等车，到点了人家车可不等人，她活大半辈子啦就是这火辣子脾气———性急。

老俩收拾妥当准备出发，但刚跨出大门，孙大娘猛地一拍大腿，“看我这记性。”她推老伴一把说：“拐回去取俩零钱，要不到城里坐公交车咋弄？”

老头子扑哧一声笑了，“真是憨鳖，城里公交车现在不要钱，我去孩子那几次了坐车都免费，心放肚里走吧。”老头子朝孙大娘背上拍了一巴掌。

“就你能，俺不是没你出门多。”孙大娘嗔怪着扛了下老头子的身子。

到镇上汽车站时日头已露大半个脸，把东方的半边天都染红了。路两边挤了一堆人，个个抻着头像吊着脖子的旱鸭翘首凝望着汽车开来的方向。孙大娘老俩慌忙把菜抬着从三轮车上卸下来，抬着放到路边起。抽半支烟功夫，公交车开了过来，车还没停稳，一堆人就你挤我扛，争先恐后往车里钻。孙大娘只好等人全上完了这才提着装腌菜的塑料袋挤了上去。车上一年轻人见了忙起身为她让座，孙大娘不好意思地坐下后感激地对小伙子笑了笑。老伴见老婆子上了车，这才吃力地把抱着的编织袋硬塞到众人的脚缝里，气喘吁吁地抹了把脸上的汗，还不忘巴结讨好地对司机说：“师傅，到东转盘时给老婆子提个醒，别坐过了站。”司机点了点头。

老伴这才放心地下了车，前脚刚挨着地却又突然回身对孙大娘说：“记着，二路车，免费的。”

“回去吧，看你絮叨成啥。”

到县城也就几十里路，太阳一竿子高时就到了东转盘，有两个热心人帮孙大娘把菜抬下来放到站牌下，孙大娘感激得正不知说啥好，车已载着年轻人开走了。

孙大娘站在站牌下踮着脚尖，扒叉着一双老眼盯着开过来的每一辆公交车，生怕错过去了。心美滋滋的，想着一会就能见到儿子一家人了。

县城的公交车不很多，大约一二十分钟一趟，但开过来没有一辆是二路车，孙大娘仰脸看看快爬到头顶的太阳，直急得嗓子眼里冒青烟。恰在这时又开过来一辆公交车停在站牌前，孙大娘看看还不是二路车，她不想再等了，就想乘这路车去孩子那，不就是花两块钱吗？值啥！她刚想喊车上的人下来帮忙抬下菜，但一摸口袋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傻脸了。孙大娘顿时气不从一处来，心里恶狠狠地暗骂起了老头子。

路边有个环卫工见孙大娘在站牌前等时间不短了，瞧她那焦急样子，猜想她肯定是不知道免费公交停开了，不忍心看着再让她瞎等下去，于是上前问道：“老嫂子，不常进城来吧？”

“嗯，好几个月啦。”

“啊哦，那您是等二路免费公交吧？”

“是啊大兄弟，来时俺那一口子对俺说十分钟一趟，恁长时间咋一辆都没见呢？”

“老嫂子啊，疫情现在紧，防守严，为了减少人员流动，避免交叉感染，免费公交停啦，别瞎等了，去吧，花两块钱坐别的车。”

孙大娘听罢，本来翘首抻着的腰杆子一下子佝偻起来，望望停站牌下放着的菜，手不由又摸了摸口袋，长长叹了声闷气。

环卫工真切地看见了孙大娘这个无奈的举动，心里顿时明白了一切，他柔声地问：“这编织袋是你带的吗？分量可不轻呀！”

“从老家给孩子们捎点菜，没想到免费车停开了，可是俺……”孙大娘欲说又至，显得很是难为情。

“老嫂子俺看出来了，你是出门忘了带钱吧？没事，把菜放这环卫车上俺送你。”环卫工也不管孙大娘答应不答应，边说边把环卫电动车掉转头推到站牌下，弯下腰一用劲，满满一大袋蔬菜被抱上了环卫车。“来吧老嫂子，你也坐上面。”

孙大娘听环卫工这么一说心里正发愁着不知咋办呢，环卫工已把菜搬到了车上，孙大娘喜出望外，十分感激地望着这个素不相识的环卫工人，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人家。